白果中毒

首页 » 常识 » 诊断 » 杭州大城北的蝶变大厂的消亡史上
TUhjnbcbe - 2024/10/20 16:35:00

说到大城北,它的四至是南至德胜路、北至绕城高速、西至西湖区行政边界、东至沪杭铁路之内的约.5平方公里的土地,横跨了上城、下城、江干、拱墅、余杭五个行政区。它与大城西、大江东并列为杭州市区三大重点开发区域,也是杭州城市有机更新和老城区产业振兴的最大区域。

未来大城北的定位是以运河文化为引领,具有高生态价值、高生活品质、高经济活力的“运河文化+”大走廊。

以上是政府对大城北的设想和谋划,体现了强大的规划意志,而杭州市民普遍能感知的是曾经奠定大城北所有印象的大厂逐一在眼前消逝,那些缘运河而建的大厂:浙麻、杭丝联、杭州热电厂、杭州炼油厂、杭州钢铁厂、杭州玻璃厂、半山电厂、杭州造船厂以及为这些大厂的巨型机械和原材料运输而配置的码头都集体转身,就像一口口火烫的炉口渐次熄灭。老城区的土地面临着转型升级和更大的历史使命,确实那些大厂留下时代最强的声音也留下时代最大的烙印。

▲大城北的过去与未来

当年的大厂不夸张地说,可能养活了一半的杭州人。对工业的向往,影响了杭州人就业婚恋的态度,他们对大工厂总是抱有一种神秘与光荣的、不可名状的梦想。作为大厂工人,那无论是收入还是社会地位都是让人艳羡的,他们的奉献为杭州赢得了无数的高光时刻,让大城北成为光荣之地。

今天,一位在杭钢生活了三十年的资深媒体人,为我们打开大城北那些并不久远的大厂记忆。

医院,在杭钢生活了三十年。

自从杭钢的大烟囱被定向爆破之后,我从半山上望见的厂区没有了黄的白的各种颜色的烟,只是标志性的炼铁高炉和一排一排叫不出名字的蓝色屋顶的大厂房,显得特别静气。

像是戒了烟的男人。然而,没有了烟的杭钢还是杭钢么。没有了烟的杭钢被绿色的围挡保护了起来,要成工业遗产了。

透过锁着的铁栅栏,可以看见里面的樟树和各种藤蔓杂草在里面疯长,房子已经被枝桠繁叶埋住了视线,变得不可见了,薜荔缠绕着废弃的红绿灯,大自然开始重新收复失去了半个多世纪的领地。

厂道安装了一个限高,像是鲁迅先生在故乡一文里所提到的“狗气杀”,鸡能吃,狗吃不到;小车能进,大车进不了。大车都往沿山的路走了。正好和之前的情形相反。不再抽烟的杭钢变得斯文起来,来往的是有身份的宝马香车。那些水泥罐装车和绿色的土方车摩肩接踵地都在上面的半山路排着队,急吼吼地一路往西,经过半山,沈家村,薄板分厂,刘文村,通往天子岭、绕城公路与崇贤塘栖。

年8月2日,杭钢焦化炉前工作的人。

简单地说,杭钢一共只有两条大路,东西走向,一条靠山,一条近水。两条路一度平行,上面一条和生活有关,都是宿舍和居民区;下面一条和生产有关,是厂道,今天叫天祥大道。

杭钢电炉分厂在建时掠影

厂道非常热闹,都是运煤运铁运焦炭运钢材的大卡车,卡车屁股后面经常会跟着一两个“小尾巴”,在那里捡拾车上滑落下来的冒着热气的焦炭。焦炭是用来高炉炼铁的,不过据说用来发煤炉比一般的煤炭要好很多,所以常有临时家属来捡去生火。临时家属跟着在杭钢工作的家里人来到这里,没有工作,没有地,也没有钱,只剩下大把的时间,于是他们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一切可以节省家庭开支和换取收入的事情上面,当然这样的事情有些是正当的,有些是不太正当的,在杭钢,临时家属是带点贬义的称呼。

▲六十年代的半山钢铁厂

▲年,温州籍退伍军人李澄果寄给朋友的半钢照片。图自城秘特约顾问章胜贤

相对于临时家属的是双职工家庭。父母都有编制,孩子在钢铁厂办的幼儿园子弟学校读书。和城里不一样,这里没有老杭州的概念,没有中心,也没有上只角下只角,大家都在城市边缘,没什么背景和根基,反而比较平等。基本都是外地人,复员军人居多,还有很多杭州周边七县一市,然后就是浙江省内各个地级市的人,所以杭州话不如普通话来得主流。我后来去了城里读书,才发现自己的杭州话有点非典型性,比如碗,杭州话说“我盏”;我讲“外盏”;又比如鞋,杭州话说“也子”;我讲“阿子”;这种微妙的区别只有在两个语境里穿越过的人才会心领神会,因为在城里的学校被杭州同学嘲笑过几次,于是便牢牢记住了。外来语对杭州话潜移默化的改造在这里可以找到不少线索。

▲年,杭钢在刘文村挖掉了一座宝山(考古发掘出土了不少战国时的珍贵文物,国宝级的战国水晶杯也是在那个地区出土的),建设杭钢电炉分厂,城秘特约顾问章胜贤时常在那个工地拍摄记录。

▲杭钢电炉分厂在建时掠影图自城秘特约顾问章胜贤

杭钢的子弟哪怕在城里读书也会抱团,不只是语境差不多,而且其他方面的辨识度也很高。有一个钢字在里面,多少带点阳刚的性格,体育特别是长跑普遍好,为人比较大条深沉,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成绩中不溜秋,可是非常努力,肯吃苦,不肯轻易服输。男孩子不用说,女孩子也很男子气,讲义气,今天的话说就是女汉子。别说杭州的学生,哪怕是杭钢旁边的杭玻子弟和半山桥那里的牛奶公司子弟都有差别。杭钢子弟一度最看不惯牛奶公司子弟每天喝牛奶的习惯,认为喝得男孩子都变成小白脸,太不杭钢了。

杭钢焦化厂工人

仿佛西游记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下子从天上兜率宫飞到这里落了户,作为飞地的杭钢几十年里就这样矗立起来了。厂道从杭钢供应处到炼铁转炉焦化中轧小连轧热带无缝电炉等各大分厂,整个一条钢铁生产线,今天专业术语叫产业链。供应处是杭钢的窗口,煤铁矿原材料和钢铁成品的进出都在这里;高炉炼铁,转炉电炉炼钢,钢铁怎样炼成的,看看这里就明白了;不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各种轧,跟牛轧糖似的化成锭、条、板、带、管,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至于焦化,上面说过就是生产焦炭的,有一年高中暑假,我去那里勤工俭学,挑大粪浇菊花秧子,为秋天每年的杭钢菊展作准备。

元宵的灯会、秋天的菊展是杭钢雷打不动的两大全民狂欢节,都在今天集团公司所在地的大会堂草坪上举办。两个展览是杭钢人的面子。届时会通知城里的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饭作客,然后一起去灯展菊展合影留念,把杭钢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们看。城里人说,没想到杭钢这么远的一个地方还有那么好看的展览,杭州都看不到。杭钢人于是很自豪。要知道杭钢人是拿出当年大炼钢铁的劲来伺候菊花扎起大灯笼的,每个分厂和学校都要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进行评比,大家都很在乎。有一年学校里要我们学生也做些灯笼参展,父亲直接带我去车间找师傅用废钢条焊出来一只宫灯架子,现在想想真是霸气得很。

六十年代的半山钢铁厂

半山路那时没什么车,宜居。因为靠山的竹林环境好,空气质量好,制氧站建在那里,我家一度就住在制氧站旁边,按今天的说法,是制造O2的工厂,比制氧站这个名字可洋气多了。只不过,这里的氧气专门提供转炉炼钢所用,有两个直径超过二三十米的大圆罐子,装的全是液氧,通过大大小小的管道从半山路通到厂道上的转炉分厂。

我一直在制氧站旁边的毛竹林里住到小学毕业,那真是孩子们的童年乐土,大人们的风水宝地。我的邻居大多是杭钢中学的老师,教物理的王先生(大人们都叫王鲜桑)杭州人,教数学的卢伯伯东阳人,教音乐的程阿姨丽水人,住在一条红砖瓦房里,真可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只要身在毛竹林,都是人间好时节。后来读了书我才知道晋朝有一个“竹林七贤”,虽然史家陈寅恪考证说竹林只是一个佛教的说法,并非是真正的竹林子,可我想说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仰慕魏晋古人?竹林,加上贤人,已经成为一幅好生活的愿景了。我住的毛竹林前后住过十几户教师家庭,何止七贤,可以说,虽然只是在厂道的另一条平行线上生活,那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没有什么交集。

杭钢中学78届高中毕业生师生合影

交集发生在半山路下坡的供销社。杭钢都歇了,这家杭州半山供销社居然还一直在营业,可以算是一个传奇了。这家供销社处在半山路和金昌路的交叉点附近,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它又卖生活用品,又卖生产工具。我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在这家店里买过几坨大白兔奶糖。对,确实是几坨。因为天热还是别的缘故,这些上海的大白兔都化了,连糖纸粘在了一块,之前应该是一包的,现在变成一坨,一坨一块钱,我们买回来,就连糖带纸往嘴巴里塞,吃糖的时候想像是个人,吃纸的时候想像是个羊,我们在毛竹林长大,不要说上海,连杭州城里都是一个遥远的所在,能够用一块钱买到上海的大白免(按今天的说法),那是做梦也想像不到的事,然而就在这个供销社的小店里实现了。

半山供销社几个大字如今依然健在

搬离竹林的时候,正好在放第一版射雕英雄传的华山论剑,毛竹林信号不太好,我们抱着十二寸的孔雀电视机,兴高采烈地上了车,去往一公里外半山路东面的生活区,住进马路边的楼房,我们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里电视信号好,可以把黄日华特别是翁美玲演的黄蓉看得更清楚了。爱上高楼的少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遥远的东西像香港武侠片、上海大白兔,比眼前的毛竹林要显得更有吸引力。直到多年以后,才会回去一遍又一遍地去看那成为动力分厂的竹林旧地,只剩下一棵大香樟可以依稀辨识往日流年所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钢厂已然停歇,花依旧开得很好

沈半路没有出现之前,杭钢的厂道和半山路相交成一个Y形,相交之后通往杭钢生活区,到半山桥转弯,跨过上塘河,经杭州轴承厂、汽轮机厂,到了石桥之后,再往回兜一圈,经过杭州重机厂,走东新路,再过杭氧杭锅,抵达艮山电厂,算是进城了,反正经过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厂,这是之前12路的通行线路,走一趟大概四十五分钟。杭钢人去城里主要靠这辆公交车。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地图放大,还能看到Y字型的厂道和半山路。

12路车出名到什么程度?杭钢一帮写诗的年青人曾经自发组建过一个12路诗社,在杭州文艺界也小有名气,感觉那些诗都是在12路漫长的晃悠中写成的。有一次我在车上读英文,旁边一个穿工作服的大叔就直接要和我英语对话,林子大了,藏龙卧虎。12路基本充当了杭钢的厂车。上世纪九十年代,杭钢迎来自己的黄金年代,隔三岔五发福利,一会儿是甘蔗,一会儿是带鱼,一会儿又是西瓜,反正下了班全往12路上扛,搞得司机售票员都罢工了,凭什么啊,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不干了。于是杭钢和公交公司协商,给12路司乘人员也发了点福利,才平复了这个不大不小的风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解放军测绘的《杭州市人民交通示意图》里,一条公交12路从刘文村到艮山门进城,一条21路从杭玻到临平。

那时,人多车少,12路挤得很,为了增加容量,这路车拆除了大部分的座椅,所以抢位子就是必修的课程。母亲在城里上班那会儿,怀孕了,就联合另外一个孕妇,在艮山电厂的终点站,轮流抢座,今天你抢俩,明天我抢俩,人家一看是孕妇,多少有些顾忌,直到俩准妈妈把孩子生了下来:彪悍的人生真的不需要解释。

沈半路开通之后,厂道和半山路就是一个X形了,半山路直通往沈半路,沿着上塘河道直接就可以操近路到重机厂了,省了一半的路。有一年,为了纪念事件多少周年,我们学校就举着红旗带领学生浩浩荡荡走过沈半路这一段,当时就不明白,为什么原先的路要在石桥那里兜那么大一个圈子,而且一兜就是好多年。

夕阳下的杭钢老厂房年12月所摄旧照,彼时杭钢刚刚熄火

初中刚学会骑车,我是不知道乔司在哪里,今天当然知道了,在杭钢的东南面,可那天我跟着父亲去乔司农场,却是沿着半山路一路往西北面走的,南辕北辙,真不是一个笑话。杭钢在乔司农场有块地,种甘蔗,父亲带我去那里玩,其实是想让我在斗争中成长,早点掌握骑车这门技能。

结果顺着半山路把山前山后绕了一圈,足足四个小时才到那里,刚吃了一两根甘蔗,还没回过味来,就得往回骑了,骑到最后,已经有点迷迷酲酲的,在靠近半山供销社的下坡路上,不知怎么的,就骑到左边去了。父亲在右边喊我,骑车要靠右,快过来。于是我头也没回的就向右一拐,结果听到后面有两声巨响,像是野兽的怪叫,吓得我连车带人瘫软在地,回头一看,一辆重型卡车停在我背后,急刹了两次车,驾驶室里的司机脸都白了,怔了好长一会儿,开始骂人。父亲停好车,过来把我扶起,和司机道歉,然后将车子推到右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让我跟着他回家。

我本来以为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骑车了,没想到第二天父亲说以后你可以一个人骑车上路了,注意安全就好。直到今天,我好像还没有像那次一样一天骑八个小时的自行车,都是因为当年到乔司往东南根本没有什么路啊。

道路的匮乏,确实可以限制人们对外面世界的想像。

彼时,杭钢焦化炉顶热气腾腾年,杭州玻璃厂上游运行的蒸汽机车

杭州玻璃厂没了,金昌路还在。以前开往艮山电厂的12路以及前往拱宸桥29路都是以杭玻作为起点站的,坐车的么大多是杭钢的人。因为杭玻的位置太好,在沈半路与半山路的交叉口那里,杭钢杭玻两个厂以金昌路为界,杭玻宿舍阔板桥社区就厂区往东一炮仗路的地方。

杭玻对小屁孩的我来说,是生产玻璃弹子的奇妙工厂,跟查理的巧克力工厂差不多。可我们被警告不能进去玩,因为大人们说里面空气中都飘浮着看不见的玻璃丝,可以将小孩嫩嫩的眼睛弄瞎。

在毛竹林,我有三个绝活,爬竹子,挖鞭笋,和打弹子。我们在泥地上画一个圈,然后在圈的中央做一个小洞,放枚玻璃珠子在里面,用手里的弹珠去解救那颗珠子,英雄救美,打出圈子,就算是你的了。然后输的再放珠子进去,开始新的一轮。这样的游戏可以玩上一天,输赢红了脸,红了眼,爸妈来叫吃饭头也不回。弹珠也分好几类,透明的一类,磨砂的要好一点,深色的酱油弹比较少见,如果中间还有一丝开裂纹的类似龙身凤尾的那就是极品了。父母亲一直拿我对弹珠游戏的痴迷没什么办法。

直到有一天,祝祥叔叔来我家,送了我一大筐子玻璃弹子,各种各样的,透明的,酱油的,磨砂的,裂纹的,他知道我喜欢这个,拿来讨好我,可事与愿违,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打弹子了。因为我的弹子太多,已经没有再从别人口袋赢弹子的欲望了。

玻璃弹子其实是杭玻生产玻璃的中间原料,玻璃由矿石高温加工成玻璃珠,然后再加热拉丝成各种玻璃制品,小孩子的弹子一般都是废次品,里面有气泡裂痕,影响玻璃成品的质量,所以会拿去回炉,很多也就流到孩子们手上当玩具了,如上所示,孩子们的评价标准和厂里的完全相反。要命的是祝祥叔叔还和我说,这样的弹弹子,在我我我们杭玻厂算是没人要要的东西,你要要要多少,我下次次给你拿拿多少。这真是一种富人的悲哀啊,很多年后我回忆这个事情,第一次对欲望及其满足产生了思考,祝祥叔叔用了一个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方式终结了我玻璃弹子的游戏。

年12月22日杭钢熄火,人去楼空。

金昌路的得名,也许和那里的金星大队有关。它与厂道垂直,往西一直可以通往京杭大运河,也可以通往康桥。照理说,厂道再往西,从轧钢路往南就是康桥路,也可以去康桥,不过,厂区各种大车穿梭,本地人去康桥往往会走金昌路,算是社会道路。据母亲说,当年,半山人结婚都要从金昌路去康桥那里办理。我的很多同学也住在金昌路。其中就有小学时的女班长,当年想到金昌路就会很甜蜜。

住在金昌路的女班长成绩不用说是最好的,她的父亲是杭钢的工程师。我们还没搞清楚的时候,她已经能背下abcde直到全部的英文字母。我曾经偷偷看过她的日记,说有好几天,早上走路上学时,她常会遇到一个同路的男孩,大家互不相识,可是都暗暗较劲,想走得比对方快。女班长觉得这个事情很可笑,但也有点好玩,以至于后来都开始认真起来了。后来她每天都把与陌生男孩的竞走作为一项重要的功课来做,直到那个男孩再也没有出现为止,内心竟然有一点点的失落,过了很多日子也没有平复。

▲年,城秘特约顾问章胜贤老师带着儿子在杭钢留影。

我看到这样的日记,当时就觉得高不可攀,我每天上学,从半山路制氧站出来左拐下坡,走过供销社,公路科,一食堂,往左上坡就是大会堂,现在的杭钢集团总部,顺着平上坡一直往东,路过灯光球场,公共浴室,各种宿舍楼,再左拐往山上一点,幼儿园中小学全在那一块,一般要走半个多小时,从来没有想过走路还能这么带来青春的启蒙。

▲年底,杭钢熄火,人们准备着离别。图自城秘王叔

女班长家再下去就是康桥,我没去过康桥,所以一度以为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和那里有点关系,后来知道康桥原来是剑桥,可笕桥不是我外婆家么。徐志摩海宁人,离笕桥康桥都不太远,写再别康桥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杭州的这两座桥呢?

父亲有个酒友是康桥砖瓦厂的厂长,叫发林。为了给外婆家的房子添砖加瓦,两人相识并成好友,发林隔三岔五会来我家和父亲喝酒,父亲说如果发林的头上冒出白烟,就证明他喝高了,开始排气了。这让人联想起康桥半山电厂冒着白烟的冷却塔。可是很奇怪,我从来看不到发林头上的烟,只有喝酒的父亲看得见。有一年春节,发林来我家拜年,喝了一整天的酒,晚上骑车回康桥,第二天早上发现倒在我家附近不远的排水沟里,所幸没被冻死。从此父亲再也不敢让他在家喝大酒了。

▲年12月底,杭钢熄火后的第三天,王叔记录下了时代交接的这一刻。图自城秘王叔

半山电厂就有我的另一个女同学在那里。如果班长是女一号,那个就是我的女二号。班长的日记全班朗读,二号的征文上了杭州日报,内容是写半山公园改造的,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公园在半山路的东面,生活区的北面,当年改造挖出很多东西,征文却把这个写得很正,用了“百废待兴”这个成语,有时一个成语就把我击败了。

半山公园改造完毕,山腰上立了块牌子:人民公园人民建,每次坐12路回家经过半山桥左转半山路时就能够望见。没想到过了若干年,半山公园却被评为杭州最差公园,因为正应了牌子上的话,半山人民都上山建造自己的公园,打太极的划一块,练木兰拳的也划一块,硬家功夫的一块,鹤翔桩气功的再一块,有一阵子杭钢人疯狂地迷恋上了各种武术健身,将整个半山变成了一个武场。于是重新整治,那七个大字的牌子拆掉,公园又恢复了原样。如今半山和龙山虎山水库打通,水陆两路到丁桥,成了国家森林公园。半山,先是交给人民,最终还给森林,如同山下的工厂,庞然大物,归于自然。

远望杭钢老厂房

▲半山电厂坐落于大运河新城核心区拱康路98号,联结着杭钢新城和运河新城。它始建于年,是国内首座百万千瓦级天然气发电企业,是浙江省电网重要的统调电厂和杭州市的主要保安电源,一直为杭州、浙江乃至全国提供安全可靠的电力能源,为北京奥运、上海世博、G20杭州峰会保电工作做出了杰出贡献。图自城秘特邀摄影师肖奕叁

我那个女同学初中毕业考上了建德的水利学校,学成归来之后对口去了半山电厂。

那已经是九十年代的事情了。我工作之后有一天突发奇想,想去半山电厂会会那个女同学,从半山路杭钢南苑一直骑着自行车沿金昌路到康桥的地面再右转骑一段就到她那里了。其实也好找,照着那五个大的冷却塔骑过去就是了。事先接到消息的女同学在厂门口等我,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特别的英姿飒爽,电厂里的环境也是清清爽爽,近距离地看那五个庞然大物,还是觉得很震憾,要知道我们是从小看惯大物什的,制氧站的大球;炼铁的高炉,可与电厂的八字形柱体比起来,只能说一山更比一山高了。我们这些从杭钢出来的孩子到了城里,少有大惊小怪,见过大世面,也见过大物件,高楼大厦之前特别能够气定神闲。多年以后,一个写作的朋友和我说,怎么形容楼高,仰望的时候帽子都掉下来了,我就笑了,帽子掉了算什么,我们看高炉看烟囱脖子都要掉了。

▲年6月15日,炼铁分厂一号高炉,抬头仰望一个逝去的时代。图自城秘特邀摄影师王毅

女同学站在大物件前也显得特别的大气,我看看塔,看看她,就笑了。

她问,你笑什么。

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整天和这五个大家伙一起上班,会不会害怕。

女同学马上一脸鄙夷的眼神,说,塔里出来的都是水蒸汽,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那水蒸汽也太夸张了点吧。我注意到那天的冷却塔没冒烟。

夸张?嗯,确实也有遮天蔽日的时候。刚来的时候不习惯,日子长了习惯了就好了。

我心想,要让我习惯这五大金刚,估计会比较困难。于是就不言语了。

工人们最喜欢用的搪瓷杯

又过了十几年,我和女同学一起约好给去世的小学班主任马老师扫墓,墓地在半山路一路西北过去的山麓下,天子岭生态公园那里,环境很美,多年前我和父亲骑车去乔司曾经路过那里,只不过那时没有公园,也没有陵园。我遇见女同学,生了双胞胎的她看上去没有太大的改变,说起电厂,改变却很大。她说,早就改烧天然气,没有污染了。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五大金刚的样子。

最近几年,电厂的大个子陆续被拆掉三个,据说亚运会前全部拆除。

对了,城北还有个杭州炼油厂值得说一下。最早的时候杭炼横跨运河两岸,占地亩,大致位置在现在杭州大厦D座以及西湖文化广场的一部分,现在那个铁桥就是当年厂区的桥。

▲杭州大厦和西湖文化广场之间这座铁桥,正是当年杭炼厂区的桥。图自城秘特邀摄影师宋驰

新中国成立之后,一直苦于没有自己的大油田,直到年大庆油田被探测发掘,这是举国上下的大新闻。汪曾祺回忆,北京京剧团有个武生闻讯大喜,一脚踹开京剧团大门:“以后吃油饼便宜啦!”

“为什么?”

“报上说了,大庆油田出油了!”

此为笑谈,但是大庆油田的发现,影响力之大可见一斑。曾经只能生产道路沥青的杭州炼油厂迎来契机,成为了杭州第一家炼油企业,高炉高塔应运而生,开始生产柴油和标号为66的汽油。

高炉耸立在运河两岸,从大庆油田运来的原油从这里开始变为汽柴油,应用于交通运输和工业生产,其副产品“白油”也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化妆品中的润滑剂、医用的凡士林、食品级的润滑油,比如方便面里就有白油。

我采访过杭炼的原党委书记金监敏,他当时是杭州炼油厂的工人,经常和同事钻进焦化塔中清焦,那是炼油厂最苦最累的活儿,需要顽强的意志来抵御瓦斯的侵袭,需要足够的体能来清理沉积的焦炭。尽管如此,但是炼油厂依然是十分吸引青年工人的大厂,坊间顺口溜“找对象,麻纺厂;要挣钱,炼油厂”,大约是麻纺厂女工众多,而炼油厂收入丰厚的缘故。

最为辉煌的时候,杭州炼油厂共有多名工人,柴汽油产量达到亚洲之最。

到了80年代,随着城市的扩张,炼油厂考虑从武林广场撤出,这个庞大的组织,在90年代初期,慢慢搬迁到城北平炼路。

平炼路杭炼遗址

平炼路上开始燃起了火炬,作为炼油的副产品,液化气出现在了炼油厂的产品目录中,大家还记得以前骑着自行车换“煤气”的情形吗?杭州大部分的民用液化气,都是由杭州炼油厂生产的。

这个时候,原来的66号汽油早已被历史淘汰,从70号、90号、95号,到现在最高的98号汽油。老工人还记得,之前用化油器的车辆,在排气管后冒出的黑烟,随着技术的改进,汽油标号的提高,燃烧的充分,车辆的排放越来越干净。

到了平炼路之后,随着工艺的提升,也不需要有人去钻焦化塔了,而是改用了水力清焦,一直以来,炼油厂工人都带有特殊的自豪感,他们吃苦耐劳,脸上炭黑斑驳,指甲里有永远洗不干净的墨色。

杭炼在搬到平炼路时,工人们种下了几十株法国梧桐。8年,市政府与中石化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后,着手启动杭炼整体搬迁改造工程。但是搬迁进程缓慢,直到年底,杭州运河集团与杭州石化(杭州炼油厂)正式签订征收协议。经过前期多轮协商谈判,中石化炼油厂于年正式搬迁。那些在厂区生活了快三十年的悬铃木被人特意留住了,总得有一些念想,是不是?

平炼路杭炼厂区里留下的悬铃木

现在,我的父亲、马老师斯人已逝,女同学们已经结婚生子,年的杭州炼油厂剩下守园子的树、年建厂的杭钢成了遗产,年的杭玻不见了,年的半山电厂改烧天然气了,五个金刚也被拆掉三个了,一个时代真如再别康桥诗里所讲,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挥挥手,和我们永远地告别了。

所有的消逝,都在迎接新的重生,我很期待这块热土的转身,因为这样,我和我熟悉的人,无论是活着的还是远走的,就有了更多的话题。

斑驳的遗迹,还在诉说那个逝去的工业时

你有城北大厂的记忆吗?留言告诉我们吧。

1
查看完整版本: 杭州大城北的蝶变大厂的消亡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