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尤继英,今年85岁了,年我随家人从河南周口一路向南,一天傍晚在安徽蒙城县城,父亲收了一户老奶奶一张票子,3个馒头,把我给了人家。解放后我上了夜校,通过奋斗我当了工人,45岁那年为照顾儿子接班我提前退休了。左图是我结婚前照片,右图是我和老伴现在照片,我们的结婚证被老伴一直收藏着,我以为早丢了,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我们的故事。(尤继英讲述,图说江淮整理并拍摄,老照片由尤继英提供)
今年我85岁了,回望我这一辈子,大致有3个阶段,一是参加工作以前,我给一户姚姓人家带孩子,做饭;第二个阶段是我加入了共青团,当了社区工作人员,然后招工进厂当工人,当车间主任;第三个阶段是我45岁提前退休后,在家这40年,照顾我的大儿子还有老伴,这40年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安静,我每天上午都会去附近农贸市场买菜,然后中午做饭,下午和老伴还有大儿子看电视,傍晚出去散步,现在头发也白了,这一辈子过得真快。
我的老家在河南省周口市太康县一个农村,解放前的时候,家里面比较穷,父母亲过了年就带着我,弟弟出发了逃荒了。哥哥稍微大一点,已经有力气干活了就在老家,我记得我们一家几口人走到安徽省蒙城县城的时候,实在是饿的不行。过了两天,那天傍晚父亲回来,我就听到母亲在哭,原来,父亲把年幼的弟弟给了人家,换了一点口粮,我只听到母亲说,你把孩子给人了,你让我怎么活啊。而挨饿的我还不知道,第二天晚上我也被送走了。
第二天,父亲带我出去,在一位老奶奶家门前,父亲给我说,等过几个月收麦子的时候,就回来接我,让我安心在老奶奶家住一段时间,我见老奶奶给了他一张票子,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然后给了我父亲3个馒头,父亲把其中的一个馒头给我吃了,他拿了两个就走了,我当时就喊他,我也要和他一起走,为什么把我留下来,他告诉我会来接我的。可是,从此之后,我再也等不到他了,又过了一天,这位老奶奶把我从蒙城带到怀远龙岗一户人家了。
这户人家姓姚,第二年,他们来到蚌埠市区二马路摆地摊,家里有好几个孩子,而我就在他家里每天帮他们带孩子,做饭,一天做3顿饭,那时候我个子矮,人也小,够不到灶台锅边,我就站在小凳子上做饭,刚开始不会做饭,我的邻居也是河南人,她是解放前落在这边的童养媳,她就教我怎么做饭,那时候也简单,炒菜,烧稀饭之类。过了两年,新中国成立了,人民当家做主了,这时候我白天帮他们家带孩子,晚上我去夜校上学学知识,要求进步。
后来,我才知道,那位老奶奶其实是一位人贩子,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母亲了,相隔多年以后,当我的大哥找到我的时候,他告诉我父亲在回家的路上,一头栽在路边饿死了。我听后一阵大哭。年的时候,我住的姚姓人家附近成立了居委会,叫做“德安里居委会”,也就是现在的火车站附近。那时候我白天做家务,晚上7:30到9:30在夜校上课,没事还帮着居委会干活,他们看我比较积极,新成立居委会后,就让我(左)当居委会主任。
当主任,我哪敢啊,我不愿意,我害羞,但是经过居委会的培养,他们觉得我行,还让我上台给社区群众讲话,我当时一下子就懵了,心口砰砰的跳的很厉害,台下的社区老奶奶老爷爷老大妈都鼓掌,我现在也不记得我说啥了,就这样,我走马上任当了当时德安里居委会的主任,其实社区就我一个人,相当于现在咱们社区的网格员一样,啥都干,早上6点忙到夜里12点,年,蚌埠新鑫造灯厂招工,我(后排左二)就报名去了,离开了居委会。
这一年,在上海的培训学习,真的是开阔了我的视野,我也由衷的感谢新中国,给了我这样的工作机会。我的人生的第一桶金,是我的夜校学习,那个时候国家办扫盲班,我白天要给人家带孩子做饭,我就晚上去夜校学习,我知道解放前父母亲的不容易,我那时候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有文化,有知识,这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我若不是夜校的那几年学习,我也不可能在居委会工作,更不可能被招工进了工厂,还去了上海参加新员工培训。
而我的奋斗,我的生活,也都是从有了知识文化开始起步。这个厂之前叫中北批发站歪歪厂,“歪歪”是蚌埠当地的土话,因为蚌埠在淮河岸边,生产“河蚌”,所以,在当地这个“河蚌”也叫作“歪歪”,而当时这个厂,也就是生产农村人所说的“口子油”,就是后来的那种雪花膏之类,因为当时国家要发展新型产业,这个厂就开始转型发展,由日用品工厂向造灯厂转变,后来升级为蚌埠半导体厂。这是我上班后,在蚌埠怀远白乳泉的照片。
从上海学习回来后,这个厂就开始转向半导体研究和生产,后来成了全市的明星产业。年这家厂从蚌埠市老凤一小搬迁到了二钢那边,年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上班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的,而且还有检验科,还招收有大学生,上班要戴口罩,要用酒精消毒,我当时就是在实验室做检验工作的,搬到新厂以后,我几乎每年都有先进奖励,可惜,我的很多荣誉证书都没有了,现在家里只保留了当年的两张,一张是这个,厂里发的。
还有一张,是安徽省总工会发的,这两张都很大。我在年11月份,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一直积极,主动的要求进步,从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成为当时厂里的车间主任,家里的两个孩子,基本上顾不过来照看,那时候厂领导召开厂干部会议,就会让厂里两个从部队转业的同事去我家帮我带孩子,而我留下来开会,我的丈夫在淮河里跑轮船,他是没时间顾家的,我接下来会讲到他,就这样,我在这个厂,兢兢业业的埋头苦干起来。
我入党后,有人说我成分不好,是地主出身,怎么能入党,那时候我在姚家带孩子,我叫“姚继英”,其实,早在我50年代入团的时候,我就想团组织认真的报告了我的家庭,我是被那位老奶奶带到姚家去的,而且,这么多年我也都是在姚家带孩子做饭,后来我要去参加工作,他们也就没有拦我,而此刻,又有人拿这说事,我们厂领导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就说,你本来是姓尤,你改名字吧,叫“尤继英”,你是贫困人家的孩子,能有今天不容易。
我从姚家走后,这位婶婶到姚家继续带孩子,接替我的活,她是姚家女主人的娘家嫂子,为人憨厚朴实,后来,姚家人的孩子都长大了,我就请这位婶婶帮我带两个儿子,她和叔叔(她的丈夫)也就愿意了,她们夫妇俩一辈子没有孩子,而我给姚家带了那么久的孩子,我很长时间也都把比我小的她们当成我的弟弟妹妹,她们也给我姓“姚”,可是后来那些弟弟妹妹并没有和我走的很近,同在一个城市,很多年都没有来往过了。
话又说回来了,在我(左)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亲生大哥找到我了,还有一件事就是我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陪伴我一生的男人,我们结婚了。那时候我在上海培训,收到一封来信,是姚家转寄我大哥的信。这一切都源于我邻居,那位童养媳大姐,她老家也是周口安康的,回家帮我问了情况,后来找到我大哥,大哥就写了信给我,我在上海,信里描述的时间事件家庭基本一样,我们相认了,那时候大哥在郑州一家厂实习。
大哥让我回河南老家看看,他当时已经结婚生子,我当时没有立即回去,等我结婚后我才在丈夫的陪同下,回了河南老家,得知父亲在那年回家的路上就倒在了路边。我又是一阵心痛。我的丈夫叫潘殿华,和我同岁,他当时在蚌埠淮河岸边的一码头淮河船运管理局工作,也是因为当时招工,他祖籍泗县,后来在五河县,一家人都在淮河跑船,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们结婚的时候,连一张结婚床都没有,就在我宿舍,成了我们的婚房,年元月结婚。
丈夫年轻的时候,个头高,身体好,结婚那一天,我们没有办婚宴,什么都没有,就买了两身衣服,就算是结婚了。厂领导说,批准你宿舍给你做婚房。当时我只有一张单人床,我们加了一张门板,这样就成了一张双人床了。我们去领结婚证的时候,丈夫也没有给他爸妈说,就这样,我们结婚了。他当时在船运局卖船票,后来开客船,结婚后跑货船,蚌埠到上海,去一趟7天7夜,途经五河、大柳巷、洪泽湖过船闸,然后进入江苏高邮,苏州等。
丈夫(前)说,世间最苦的就三件事“打铁、用船、磨豆腐”,这是解放前,淮河里跑船的老船工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淮河风浪大,在里面跑船不容易。丈夫和我结婚后,就看中我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而且作风正派,是一个过日子的人,所以,我们俩结婚后,家里基本上不用他问事,他经常半个月一个月跑船回来了,回家换洗两件衣服,又一次去到船上走了。而他在淮河里开船的日日夜夜,都让我很担心,经常睡不着觉,他这人做事认真。
认识丈夫(右一,这是年拍摄的照片)以前,是源于我姚家邻居,就是那位童养媳大姐,说来我也算是和她有缘,因为她,小的时候我学会了做饭,洗衣服,照顾姚家老小生活,因为她,我后来和我亲生大哥相认,让我知道了我原来姓尤,而且,我老家的大哥还在,因为她,让我认识了我的丈夫,那时候她也在淮河上工作,她卖票,就给潘殿华说,“小潘子,我看你人不错,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你看可好”,就这样,我们俩走到了一起。
丈夫(左)在淮河里跑船,是一艘60多吨重,20米长,匹马力的货船,从蚌埠到上海,装运的货物有粮食、煤炭还有一些百货,那时候蚌埠还有一个别称,叫做“下海”,对于这个火车上拉来的城市而言,淮河水运交通线,是沟通这个几百公里以外的城市的第二条重要运输线。丈夫从船员开始,后来升任大副,除了船长,就是他管事,但是,他有一位船长姓汪,文化水平不高,但是胆子大,在淮河里,被称为“事故船长”,丈夫因此险些送命。
有一年冬天的时候,丈夫(右)驾驶货船行驶至南京长江大桥,等待通过,早上八点半,得到放行的通知后,货船走边孔,正孔下来一条大客船,上海开往武汉的,有五六层,丈夫提示船长,等待客船通过后再走,船长说,“小潘子,我发现你怎么胆子这么小,走你的,你怕啥”,接下来,机舱就开始烧煤,投炭,开足马力往前开,结果对方客船拉紧急鸣笛,两船相遇擦边而过间隔不到1米,差点两船都翻了,事后船就被扣下来罚钱,接受处罚。
除了这样的惊心动魄的时刻,还有冬天的时候,船的轮叶和河草或者什么垃圾或者挡住了,这时候怎么办?丈夫就会二话不说,脱掉棉袄就跳下去,那个刺骨寒冷的淮河水,也幸好当时丈夫年轻,身体好,换做别人都不行,入河后找到船底轮叶,清理故障以后,丈夫在爬上船,然后一下子钻进船上锅炉大房内,同事给他端一碗姜汤茶,捂一捂,过会儿就过去了,每年,这样的事情都有好几次,我每一次听到,晚上都吓得睡不着觉,非常的担心他。
婚后没几年,我们的两个儿子相继出生了。丈夫整日里在淮河上忙碌,而我,也都是在半导体厂,整日奋战,因为我们厂是新型厂,很多东西也都在探索学习阶段,我自己还要加强学习,学业务、学管理,那时候我们半导体厂生产的产品,主要是收音机零配件,在那个时候,能有一部收音机,是一件非常高大上的事情,所以,我们的产品不愁销路,这个厂,一跃成为蚌埠市最好的厂之一,很多外地过来的拉货的车,早早的都在厂门口外排队等候。
风平浪静的淮河,是一条滋养千里沃土,滋润万亩良田的大河。当我在工厂忙碌的时候,丈夫可能在驾驶货船,行驶在沿淮异乡,也有可能就像这样(中间是他),和同事站在船栏杆外,望着渐行渐远的家乡蚌埠,把妻儿装在心底,把丈夫的责任和美好生活的期许,填在碧波荡漾的河水里,由西向东,流入洪泽湖,流入黄浦江,流入大海。当时,丈夫所在的淮河船运管理局,拥有客船将近70条,货船80条,职工人,连企业人员将近人。
而每年汛期的时候,也都是我最担心的时候,淮河总是要发大水的。有4年时间,丈夫被借调到淮委去开检测船,就是汛期来临的时候,去测量淮河水位,泥沙含量等。因为他技术好,而且,能够灵活机动,从小在水上长大的他,开过内燃机船、外燃机船还有煤气船,是年的时候,招工考到这里开船的。他说自己就会苦干,本来是可以调入淮委工作的,因为他性子耿直,原单位的人事科长不同意给他盖章,他就没去成,4年后又回来继续开船。
丈夫除了工作认真负责之外,也是一位特别疼爱孩子的父亲,我的两个儿子,老大今年50多岁了,一直没结婚,因为智力有点障碍,可他小的时候,是那样的聪慧可爱,这也成了我和丈夫一生的痛,现在,我们每天都陪伴着老大,在一起生活。小儿子从小也是聪明可爱,有一次,读中学的他去我单位找我,因为在房顶上玩,被一位成了家的年轻人揍了一顿,丈夫知道后,就去找他理论,后来去了他单位找人说理,可见,丈夫是多么疼爱儿子。
小儿子结婚后,孙女一天天长大了,我们经常带她出去玩,蚌埠的珠园,有很多人傍晚早晨都会来散步,在这里也会遇到一些当年的老邻居,老同事,随着这个城市的发展,我们搬了好几次家,身后的楼房是越来越高了,马路是越来越宽了,因为工厂倒闭的比较早,我们这些当年的老职工,现在都是社保给我们发养老金了,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退休的,现在一个月多元钱,丈夫开了几十年的轮船,现在一个月元左右,这钱够我们养老的。
这是年,我(前排左3)和以前我们半导体厂的老职工,老同事在蚌埠张公山公园前的合影,我们每年都会定期出来聚一次,虽然平日里我们都在一个城市里,但是,很少有机会见面,我们可都是20岁左右就走在一起开始工作了,经历了岁月的辗轧打磨,如今,厂子都快倒闭三四十年了,幸运的是,我们这些老人都还在,现在再看这张照片,有几个已经不在了,每年,都有老同事离开,离开的,可能再也看不到老照片上的人和事了。
孙女现在读大学了,前几年,她带着我和她一起拍了一张大头贴,这孩子是我和她爷爷我们一家人一起看着长大的,我们家虽然经济条件一般,但是对她还是很疼爱的。想一想解放前,我被蒙城那位老奶奶,带到怀远的时候,我啥都没有,唯一的就是一个馒头,她把我转手后,我很小就开始给人家洗衣做饭,而不甘忍受命运的我,要去读夜校,我没有钱,现在也没有,我有学习的能力,我有不服输的劲头,夜校的学习知识,就是我的第一桶金。
现在,老伴也85岁了,我们这样粗茶淡饭的生活,在一起很幸福也很健康,老伴家姊妹5人,他在家排行老四,现在,他还有一个大姐在江苏,已经95岁了,二姐也在蚌埠,比我们大两岁,87岁了,大哥在70岁那年就去世了,那年,他和我结婚后,陪我回了一趟河南老家,我大哥在老家照顾母亲,大哥家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现在,我的母亲也走了很多年了,那次我见到我母亲后,伤心的几度晕厥,最难受的就是我的父亲,我一点不怪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伴还保留着58年前,我们俩的结婚证,真的是让我很吃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早丢了,没想到他一直收着呢。我们俩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是彼此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们相信通过我们的努力,未来什么都会有的,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老伴提前病退后,也有一些企业曾经高薪聘请他,再次出航去开船,因为在那里跑船的人都知道他,他却放弃了,当时就拿着微薄的退休工资,我们满足了。
这就是我的故事,里面也有我的丈夫,倒在路边的父亲,还有一路长大的我的孩子,是我的奋斗也是我的国家的奋斗,我们一起走进了新中国,新时代,我年龄大了,说的很多话很啰嗦,谢谢你们看我的故事,希望你们都能够平安健康幸福快乐。更多图集和深度人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