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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祥湖南慌张的岁月在别人的灵魂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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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张的岁月

——在别人的灵*中散步

张宏祥

时间不会静止,我也不曾停下思考。崆峒山人说:就是一个哈宝坨,只晓得看书,书能长庄稼,岩屋都要失火。爹是个瞎子,母亲老实巴交,家里穷得叮当响,看书是看不出名堂的。我对自己的出生码头,是深感自豪的。崆峒山是城的门户,古书里记载,是条腾飞的龙,早晚要生出些人物,闹出些事,活跃出一段文化,“阳雀”过界传出些名声的。

崆峒山,风光如画。传说,灵宝大法师就是到这修行的。他是个孤独的法师,没有徒弟,没有后人,元阳洞倒是留在半坡的樟树榔里,冒些若有若无的烟,多了些亦神亦*的故事。五百年前,津市一个有钱的,用上半辈子时间,修了一条石板路,旱路就可到长沙了。路通了,按道理上讲,地方就会活络些,开个店铺,弄些饭菜,是一笔收入。崆峒山是空山,生的人是空脑壳,一根狗肠子下底,直爽,仗义,讲不得三句好话,屎裤子都脱哒。一年到头,钱没赚得,只糊过嘴头光。赶马的,遛骡子的不是么子好鸟,嘴巴两头都会讲,八哥都哄得下树,金鸡唤得进笼。崆峒山人讲究: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变成了朋友,随便了,开始了赊账,说年边上给。山上的人实诚,过年就过年吧,那个都有个憋到的季节。四外跑的生意人讲:宰的就是熟人,杀的就是猪。崆峒山人被当做了猪,只有挨宰的份。过了一年又一年,赊账的人凭空消失了。小店利薄,本钱不大,经不起折腾,不长时间关门了。老板换了一茬又一茬,石板路走起了伢儿影子,没听讲赚的,只有赔的份儿。有一年,来了个猪娃客,不大姓邪,当起了老板,店名叫“猪拱嘴”。一挂鞭炮后,算是开张了。猪娃客生的矮矮的,胖胖的,肚皮大大的,爱笑,像弥勒佛。猪娃客开了十年店,到坡脚下修上了几个槽门,算是发财了。后来,猪娃客没得个善终,被一个叫“穿山蜈蚣”的开了膛,破了肚,尸体挂到石板路边的树上的。这是我小时候听来的故事,不过,父亲多半会讲些古书,《薛仁贵征东》,《杨令婆》等。七岁上学,八岁读一本大书《水浒》,九岁时,老师要写作文,布置的是《我的家史》。回家后,问瞎眼的父亲,父亲不言,就不敢多问。作文要交,不然会打屁股的,只得凑合着抄书上的。书上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在万恶的旧社会,我和爷爷去讨米,大地主放出了狗,把我和爷爷咬得遍体鳞伤。老师就把这段话在教室里念了,没有点名是谁写的,我竭力保持平静,脸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这是世界上最丑的一件事,照抄,而且弄出大笑话。可想而知,我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怎能和爷爷去讨米呢?从这里开始,有了人生的一回思考,虽然是极其幼稚的,至少是一类进步。有了进步,开始了看书,开始了简单的日记。十三岁时,写了一篇作文《姑娘,我想对你说》。说的内容是啥?已然忘却。文化馆的一个老师看了说,写得好。这个当儿,遇上了人生的一次大的灾厄,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昏睡八天后,阎王爷让我来到阳间,再活一回。没有经历生死的人,无法熟知活着的意义。

家境贫困,不得不于十五岁辍学,母亲认为男人要有担当,父亲说“伢儿,你是瞎子的娃,活着,就该知足了”。十六岁,我跑到了一所学校,给学区主任说:我要当老师。教的是乡土文学,还有语文。学生们爱护我,我比他们小,我是老师,他们又是那样的拥戴我。带学生到澧水河上玩水,到张家界走金鞭溪,到崆峒山野餐,以大自然为课堂,万物为教材。学生曾称我“妄想边缘的作家”。

哈宝坨,变成一个老师,其实并不是被领导所欢喜的人,文化水平的低能倒成了一种动力,不得不看书,提升自身的风格。还好,精力旺盛,心里没有长上苔藓。这几十年里,不停的写作着自以为是的人生经历。

《崆峒山笔记》是一段生活的散忆,听来的一些故事。我知道,女人的爱是男人疼出来的,无论是水中月,还是落照红,世界是玄同的。此文承载不了多少思想与情怀,悲伤的时候想起了快乐,失意的当儿有了一段寄托。就当我是给女人的情书,一个追随文学的内心独白。

翻浆子是外号,真名搞不清楚,也没有敢叫他。其人五大三粗,黑脸,黑身桶子,有一把蛮力。按理说是干阳春的好手,翻浆子祖辈留下些田产,过日子绰绰有余。翻浆子觉得和泥巴打交道不松活,吃亏,脸朝*土背朝天,屎都晒干半截。风调雨顺呢,有个吃的,天老爷不照应的话,就有卵舔。翻浆子的老爹训斥了无数次,依旧是白天讲白话,晚上讲黑话,尿不到一壶。开始呢,翻浆子还没别的状况,就是一个憨睡瞌睡,雷都打不醒。后头日子长了,也没得好大个味。懒惰和好吃是一家人,人是个贱货,嘴巴两大皮,只想好的吃。东家的鸡,西家的狗毫无征兆的消失了。长湾人猜测,莫不是出了贼。贼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偷了回牛,还没跑出春家湾,就捆了粽子,被马三爷沉了天坑,到阴河喂鱼去了。如今,马三爷走了几年,坟山上长了芭茅,沉天坑的贼超了生,长大报仇来了。刘毛子是个*,赶夜仗的*。长湾人讲:夜路走多了,是要碰到*的。一个月亮光光的夜晚,刘毛子出门撞到了姑娘们,晓得空手的日子多,到山上转了半夜,连野耗的毛都没看到半根。回屋的半路,前方趴着过大家伙。刘毛子灌火药,撒子,瞄准,炮响了,野耗站了起来。舔卵哒,是个人。刘毛子吓出了一身*汗。站起来的是翻浆子,刘毛子枪打歪了。“刘毛子打翻浆子,歪了。”半夜里趴到哪儿搞么子呢?刘毛子感到很是犯疑,莫不是,刘毛子不敢多想。几年后,翻浆子出事了,被县城的一个团长捉了,也没有多大个事,偷了团长小老婆的一条内裤。内裤很柔软,绵绸做的,有淡淡的香味。团长是个爆脾气,几句话没说好,翻浆子脑壳就翻了白浆。

翻浆子一死,苦了屋里人。刚成家没几个月,日子有些寡淡,无趣。刘毛子同情翻浆子媳妇,缘由是隔壁邻舍差不多一起长大的。“寡妇门口是非多”,刘毛子是晓得这个道道的,几次想送些野耗,看看她,始终未能成行。崆峒山赶场,五天一次,农民买些盐,针线,住家的东西,同时,卖些山货。赶场是赶热闹,是乡村邻里的聚会。这日,翻浆子的媳妇叫住了刘毛子,说晚上有事讲,抽千工,落刀,下冰雹都没有例外。话都已经讲尽头了,是找不到回旋的码头的。刘毛子是半夜去的,月亮的光线形成了网,密密的铺在小路,风吹着草叶的香味。门是开着的,月光隐匿了大自然的一切活动,人类的创造者只专利着一种原本,以最朴素的方式导航着人的思想。

刘毛子成了翻浆子媳妇的长工,说清楚了只派饭,不给工钱。长湾老辈人讲:翻浆子媳妇生了个娃,好像怀胎的时间不是对点的,十二个月吧。

刘毛子干了三十年长工,独个儿耕田,在山里砍树,没有哀怨和寂寞。人家问他:找个堂客过日吧。摇头,找一匹叶子烟,塞入极长的竹竿里。大庸解放后,刘毛子干不了长工,到合作社去了。后来有了生产队,队里让他住进了队屋。

他使我发生兴趣的是是因为坐桶上的老虎皮,当我摩挲着这张森林之王的外套,掺杂着探究这个故事的时刻,白话多起来了。这是引以为傲的历史,简直就是神话。天晓得,他是崆峒山可歌的人物,就是一个睡在木桶上的老头。

一只棕色的鸟在老樟树上歌唱到*昏的时候,这年他刚好一百岁。落霞扑击着崆峒山,变作道道红光,上上下下,近近远远,夜空有些亮堂了。

这里的山,没有规则,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山有些肥力,树木就生长的就葱郁。樟树不择地方,有点儿泥巴就长。活的年月也长,随便就是几百个年头。不在此居住的人,难以生出心里头的敬仰,因为他没有被吸引。树的边缘,一些天坑,冒着白雾,疑是农家的炊烟,多了些柴火的断想。人,搭个草棚,和天坑为邻,厮守着一辈子。雾就胶合在炊烟的梦里,浑然一体了。

石头从地底里长出,喂饱它的是阴河里的水,水养活了没有鳞片的鱼,涨大水的日子,阴河漫溢了,鱼就从天坑的洞眼里来到了草丛,树下,汇入某条溪流,到岁月悠久的河流,追寻失去的,本来属于的,阳光,颜色,蓝蓝的天空。我的祖先没有闲下来,用藤条,茅草,或者木盆,一圈圈的给它们带上枷锁,融入雾和炊烟的元素里。崆峒山人勤快,来事,霸蛮,飞来的虫子是要吃的,不然,到嘴巴边上的东西走脱了,就是个憨宝。阴河的鱼成了“盘中餐”,或晾晒,或煎炸。

樟树脚下住着的是田大婆,信奉耶稣。经常给我强调:樟树是有灵气的,亚当和夏娃偷吃的禁果或许就是这类树上长的,这是一个深奥的问题,牵扯的是人类学。樟树上的果实貌似只有鸟儿去吃,是我无意中间观察到的。可能我的思想没有足够的空间,单纯的只考虑人类的果腹之物,对田大婆的话半信半疑,崆峒山人干脆说她就是一个癫子。“信奉基督的人是不会死的,会得到永生”。崆峒山人只知道人死后会重新超生,好像要经历好多个轮回。做坏事的人会超生为牲畜,一条狗,一头猪。没听到“永生”这类的昏话,好像她年轻的时候不这样啊,崆峒山人说。年轻时的田大婆漂亮,是山里的一朵花,好像说遇见了一次毛人,毛人牛高马大,身上长满红色的毛,手掌比脚掌要大,难道毛人对她做了些什么?或许告知了某些生命的密码。后来,人们发现她的确让人匪夷所思,每天到阴河里捉无鳞的鱼,捉到鱼后,放上几天,鱼开始发臭的时候,才会食用。清早,站在天塔里,喋喋不休做祷告,唱所谓的圣诗,说这是修炼。人们怀疑:田大婆碰见的毛人,是从天上来的,地下确没见到这种长毛的人。有时,田大婆会大喊大叫不可,语言是听不明白的。有个教书的,脑壳大,屁股大,眼睛大,叫做“憨大”。十几岁的时候,到坪里一所学校读了几年书,算是文墨人,对田大婆的行为有了一段解释:这是思想上的毛病,需要填充,女人没有男人,不疯十有八九是石头。人们说:谁给她做男人呢?廋狗子说:田大婆已经很不明白了,要找个明白人,这样一中和,八九不离十,兴许会好的,“憨大”的条件正合适。理由有三:憨大是崆峒山的教书匠,明白。憨大的胚垮有那么肥,适合。憨大,四十多岁没讨堂客,需要。大肚腹刚喝了几杯猫尿,呵斥道:你们几个怂货,人都没变全,讲的牲口话。捡了一根木棒,就要打痩狗子,痩狗子是山上的麂子,油滑得狠,溜得没了影,连个骚气都没留下。憨大被取笑了一回,就跑到学区申诉,要调离崆峒山,说那个地方*不生蛋,连媳妇都讨不到,教书教出了这样的结局。那个时期,讲不到媳妇,也不是么子丑事,知识不能当饭吃。“憨大”的饭量大,一餐要吃三水瓢瓜,耕田的牛在农忙的时候,队里也最多指给一水瓢瓜。就是田大婆跟了“憨大”,也要饿死,这就是大肚腹发火的根本原因。

阴河涨水是一九七三年,“憨大”和田大婆到阴河抓鱼,这个时段是鱼儿最肥美的季节。这天的鱼好像呆子,停止在水里不动了,一抓一个准,眼见都抓了几背篓,够吃上一段时间了。田大婆说:回吧。正要起身,眼前出现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脊背像一条小船,金色的鳞壳,山洞霎时变亮了,一片片金光。田大婆说“憨大哥,龙来了,快走吧”。

崆峒山下了七天七夜大雨,几百年的老樟树被雷劈翻了,一条蟒蛇游到澧水河去了。

露水悬挂在树上,月光还没有隐去,麻雀开始了啾啾,这是黎明空灵世界的呼唤。六和尚的房子在一个山坳的里,几根大樟树包围着,一条蚯蚓般的小路拱来拱去,艰难的向山外的世界挪移。房子是草做的,用三根木棒与藤条绑缚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条可以进入的通道,这种房子估计最为原始,单纯。鸟的窝,是圆形,灵感来自于地球,鸟飞得高,去的远,知识就饱满和膨胀,甚至于浮想联翩。人类没有翅膀,只能于一个地方蹲守,从生命的起点到终点,利用三根不棒,显得有些稳当,这是人类起初对数学原理的探索,崆峒山人其实心里有一盏灯,这盏灯不是人类文明的发端,至少是这个进程中的一类探索。六和尚在棚子的四周劈了荒,生长着三月苞,龙船苞,草苞。还有百合,野菊,金银花。樱桃,枇杷,板栗分布在他的周围。有果实的植物是六和尚与鸟的食物,鸟不睡觉,时间是自由的,随时可以品尝。鸟儿对人类是畏惧的,其实六和尚一直就没把它们当做朋友。养了狗,猫。狗可以用极端的声音恐吓,猫是练家子,东窜西跳,让鸟类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猫头鹰是晚上活动的,狗在白天劳碌的时间长了,多出了困顿,找地方偷懒去了。猫认为猫头鹰是它的同宗,也许还是爷爷辈,不大去招惹。其实猫头鹰也不吃素食,只是夜晚的叫声有些瘆人,让六和尚睡不好觉。树,多半没有什么规划,没有节制的开花,实际上它们压根儿就不懂得计划生育,有花就有果,果多了,树枝就承载不了,压弯了自己的关节。有些动物,如熊,本身就不吃这类果实,却喜爱在这种树上溜达。六和尚不喜欢它,看到其笨笨的身体就发火,但又无可奈何,毕竟狗熊的手掌厉害,它学会了人类的打耳刮子,一耳刮子人就会晕头打脑,甚至半死。熊也有优点,吼叫了一声,鸟儿就跑了,树上的果实少了些祸害。

六和尚年轻的时候有过规划,讨个媳妇,传宗接代,至少有一个窝被子孔的人。幻想离现实很遥远,没有一个女人到崆峒山的沟槽里过野人般的日子。六和尚想了一些办法,准备了许多野耗的肉,山里的野菌子,给女孩编织着未来,始终没有一个女人答应。如此,六和尚吃不了甑子饭,就只好向打骨皮,有一沓没一沓的走到坡的下面,买些钵钵饭吃,不然,身体里的某根神经,或者血管就会崩裂。还好,麻雀,熊,开花结果的植物给了他一些慰藉。家里的狗,猫在春天的日子多是不好过,只能用嘶鸣排解最为原始的生命饥渴。地球上最残酷的不是失去自由,而是在自由的环境中条件的禁锢。

崆峒山人告知我:上天是按次序排列这个世界的,简单明了,一公一母,一阴一阳。公的没了母的,世界的次序就乱了。六和尚与他身边的狗,猫,不在规划之中,或许根本就没有这类规划。

乌鸦在大樟树上叫的有些凄厉,这是通知人世间会有许多不祥的事将要发生,或者乌鸦的眼睛洞察到某种奇怪的生物来到了这里。这种鸣叫持续了三天,一颗星星在天际绕了个弧圈,垂到了地面。六和尚用崆峒山的动物皮囊,肉换取了一次次交欢,死去的动物不是人类控制的元素,素质也没有那么高贵,借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

六和尚解脱了,不过,他会为人类服务的,因为月光还没有隐去。

崆峒山人在不停的挖山,期翼开出来的地种上庄稼,苞谷,小米,红薯,填充自己的肚皮。树木遭了罪,砍断,肢解。这是一九六八年的春上,一根生长了六百年的白果树,在王二死去三年后,倒伏在地上,挡住了半条山。生前,王二讲过,白果树是崆峒山的脉气,讨米叫化,穷死饿死,不能打白果树的主意。一九五八年,全国炼铁,工作队要砍这棵树,王二在树脚下搭了个铺,说:谁砍这根树就先砍他王二。谁敢砍王二,投胎找错了码头。十几岁就给贺胡子牵马,从大庸到陕北,打了多少大仗,身上没得一块好的,日本人赶了出去,老蒋也只好栖居在一个小岛上。究竟是你狠些,还是我王二狠些。工作队干不过王二,县上的人也把他没得办法,白果树保存下来了。树懂得报恩,崆峒山人清楚,以后的几年,日子不好过,别的地方饿死了人。白果树好像预知了什么?让所有的枝丫间挂上了果实。野果可当半边粮,和芹菜,百合在灶锅里炒,倒是也养活了一些性命。是一帮年轻人和它结了怨,到了非要其性命才能解除心底的某些疙瘩。当然,王二已经不在了。

那个时候,我没有思想,属于一种蒙昧的状态。在家里,守着狗和鸡,其实应该是狗守护着我,因为它总是很亲密的在我的四周梭巡。一个三岁的孩子,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白天的日子,和狗一起追蝴蝶,抓小虫子,用活动的形式排遣藏在心底的某种畏惧。父亲总是从挖山的地方带来一些不可理喻的消息,白果树倒下后,被砍的口子上一直流着血,流了几天几夜。晚上,有人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在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力毛球的手被石头砸成了几节,手掌不知飞到何处。夜幕四合,队里还没有放工,鸡上宿了。崆峒山的夜晚有些*气,我的眼前总是漂浮着一些说不清楚的影子,身体感到有些发冷。老人说:十二岁之前是童限,没有过童限的孩子看得见不清洁的东西,狗也十分的紧张,睁着眼望着黑暗的世界。猫头鹰在树林子里叫唤,这种牲口是宇宙洪荒时期留下的产物,说它是哺乳动物吧,某些特征和鸟儿相似,长有翅膀。崆峒山人说它长得不吉祥,做事不吉祥,发出的声音不吉祥。主要的说辞是:猫头鹰的孩子长大后,会做一件残忍的事,把母亲啄死,然后吃掉。吃掉母亲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何况这种鸟本身就不讨喜,鸣叫了,地方上就不干净,出现的问题是死人,灾厄。力毛球事件不久,马化子就跳了天坑,留下六个半大孩子,尸体都没找到。一个叫珍珍的女娃,生的乖,做事能干,不知么子缘由就喝了药。

白果树倒下后,崆峒山接二连三的出事,我家的狗半夜蹲在屋门口,呜呜的叫,很是凄厉,爹说:这是狗在哭。狗也许是世界上最有预见性的动物,或许,它的眼睛看得见人们不知道的世界。爹是瞎子,以前跟了大庸一个巫术大师,学了些解释不了的本事。对这段发生的问题觉出有些蹊跷,或许,父亲认为,崆峒山人的某些行为触动了我们搞不清楚的另一个天地。开始了一系列准备工作,洗手,设坛。“九天之上,唯道独尊。万法之中,焚香为先”。烟雾“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做了无数个来回,父亲说:崆峒山人作孽,报应。白狗在香烟缭绕中摇着尾巴,眼睛里放着奇异的光。也许,白狗看见了什么?理解了什么?

大庸街上杀了人,是个年轻女娃,听说是写了些标语,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天空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雷声响了起来。崆峒山人就是不明白,六月的天,如何是这样。有一只大鸟从天空飞来,落在樟树上,悠悠的唱着歌。这是什么鸟?它站在树的巅峰之上,脚下是飒飒的树叶,红色的羽毛特别耀眼,刘毛子说:不是鸟,是狐狸。其实,我认知,这就是一个幽灵,一个左右崆峒山命运的幽灵。

这只鸟就顺理成章的变作了邻居,白狗非常不满意,大鸟在树上唱歌的时候,狗用自己的声音发出警告。

年幼,对生命的理解是一种漂浮的,虚无的。现实中,过去发生的不过就是些新闻,应该一边喝茶,一边抽烟的笑谈。可那时太小了,身体里滋生着一种恐惧,最重要是食物的不充足,夜晚睡不着,听见了许多奇怪的声音,看到了人类无法解除的现象。

有一天,队上的几个劳力拿了绳子,是要对我家白狗下手了。我拼命的赶白狗走,白狗就是不愿意离开我,守护着我。白狗以为,拿绳子的人会对我造成威胁,其实它是永远也不知道的,人类就是贪婪的。白狗被吊在树上,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我的时候,我只能用哭喊与泪水为他送行。

崆峒山人吃狗是有理由的,这条狗咬人,咬对我和家造成威胁的人。没有办法,最后,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把白狗的骨头找来,挖一个凼,埋上。队上的人说:狗骨头可以卖钱,看样子,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你只能落下个尸骨无存了。

罗幺上了一趟街,崆峒山就多出了一层白话。中秋以后,一个叫洞湾的地方,麻瓤子成熟了。麻瓤子的茎为赤褐色,有细毛。数不清的小节上有卷须,估计是攀援搭的爪子,生在山沟沟阴湿的码头,多半是岩槽,没有爪子,向上,向前就不大可能。我看见最大的麻瓤子藤比牛的后腿膀还要大,叶片像手掌,背面的毡毛如新生儿的头发,细而密集。夏秋抽花穗,*绿色。花后就是果,几个月时间,鸟儿就捎来了讯息,黑色的球形小浆果挂满了山沟,于树的顶端摇曳。罗幺说起来是个命苦的人,岁把的日子,爹娘相继离去,是崆峒山人你匀一口,我攒一点让他长大的。十几岁后,罗幺不得不学人类的始祖,采摘山上的野果,喝着山泉,填饱胃。有时,罗幺把采摘山果,当作一种游戏,学猴子边吃边荡秋千。麻瓤子成熟后,一大段时间都保持稳定的状态,不再摄取营养,停止了生长,因而,在藤枝上保留的时间长。

罗幺打算去坡脚下的城里,是毛二公怂恿的。此时的罗幺已经三十多了,光杆子一个,山里人的一些白话让罗幺有了些身体上的萌动。毛二公讲,北门口有个叫幺姑的,乖伤哒,二十几岁了,没放人家。二十几岁了,娃儿都打得酱油了,啷们还不放人家呢?罗幺有些不解。毛二公说:兴许是等到你罗幺的,一个萝卜一个眼。罗幺把这个话听到了心上,的确也回想起几次到街上去,幺姑是冲着他笑过。罗幺信心满满,在月光下采麻瓤子。麻瓤子兴许是可以换钱的,街上的人口味广,听讲蛇这样脏的东西都可以弄到饭桌上,麻瓤子是一种特好的水果,一定是能卖钱的。有了钱,给幺姑买根花手绢。

罗幺的麻瓤子,在北街摆了半天,没一个人过问。可能北街的人不知道这是吃的东西,就去了回南门。南门热闹,跑船的,耍猴的。罗幺对耍猴的人多看了几次,猴子怎么也穿上了衣服。回想自己小的时候,一直是赤身的,到了十三岁,邻居才给了一条裤子。城里的牲口都贵气,老子罗幺比牲口还差。天都快麻眼了,麻瓤子还没卖掉,罗幺想起了肚子还是空的,舔卵哒,麻瓤子没卖脱,那有钱吃东西。罗幺这时想到了一个办法,不停的喊叫,倒是引来了一些人。说:麻瓤子不要钱。街上人一听不要钱,像绿蚊子闻到了屎的香味,嗡嗡飞来了。你拿一坨,他拿几斤,一忽而就没了。“罗幺卖麻瓤子,卵都没得个。”崆峒山人笑了半年,让罗幺伤心的不是麻瓤子的问题,是内心深处的幺姑。毛二公给罗幺代话说:幺姑等到你的。

幺姑是个傻子,罗幺是不知道的。后来,崆峒山有了一个故事。罗幺天天上街卖麻瓤子,一次都没卖脱,幺姑依然对着罗幺笑。毛二公天天对罗幺说:幺姑等到你的。人的身体里面,其实住着一个原本野兽,它经不住引诱,一旦出来,是致命的。

罗幺到大草坪公审的时候,是六月的暑天,麻瓤子刚开花。

罗幺真正是喜欢幺姑的,在一个黑夜,进了幺姑的睡房,幺姑开始以为是一只没有毛的猴子上了床。这只没有毛的猴子和幺姑发生的故事也是很自然的,就像人吃饭一样,顺理成章。我的故事本来是期待那些绝不会到来的人到来,但结局始终不按照的预设发展,街上的收容站跑了一个犯人,全城大搜捕,犯人没抓着,罗幺和着床板的响声,让警察觉得不是音乐,有犯罪的音符在里面。自然,罗幺就变成了逃跑的犯人,警察也找不到怎么交差。罗幺被抓后,问他什么,都说是的,要他盖手指印,也就盖了。毛二公曾跑到城里说:罗幺是个无父无母的傻子,是卖麻瓤子的。

谁信。

我常常惊异于生长在这里的沟壑,无序,不按数学的方法。也许,上苍打造万物的时候,是自由发挥的。曾有土家人最早的祖先在此生活过,这是逝去的一个老者告诉我的。人类最早的思想是对万物的顶礼膜拜,祖先是两棵树,生长在沟壑中的树,听小虫子鸣叫,偶尔和阳光打个照面,时间长了,鸟儿发觉了,就来栖息了。神说:崆峒山是一座空灵,静谧,不能掺杂欲望的禁地,是混沌的,地球上留下的最为原始的码头。序列是上天的囚笼,一旦打破,就会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几百万年,风柔软的从这走过,没有捎去只言片语,没有信息的沟壑是苍凉的。远方的鸟儿带来了思想,情感是打破序列的途径,在月亮的怂恿,星星的暗示,或许土地一次又一次的撮合,两棵树试着用另一种方式生存。无数次的牵手,耳鬓厮磨,欲望变作洪水,泛滥四溢了。后来,崆峒山人把树当成了始祖,供在了神龛,这个神叫做五郎神。

听说:这块地方就是我祖宗的出马地,叫长湾。长大后,我读了些书,曾试着用计算的方法找出究竟有多少条沟壑,用上大半辈子时间,结果是失望的。我没法找出其中的规律,计算就变得十足的荒谬。如我教了很长时间的书,试着用一种思维去改变学生,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诫他们,如同崆峒山的老树,只能幻化作一个影子,没有目的的漂浮。大多数人认知自己聪明,营谋着规划,让其从圈圈洞洞里行走,结局是惨淡的。

有些沟壑,其传言让人望而生畏,多半和神*相关。一个偶然的机会,当上了老师,人生的轨迹从一条沟壑转到了另一条沟壑。也许,长湾就多出了某些生分,毕竟,我在用文化考量大山中的每一个角色,无论这种方式有没有作用,结果是想传承飞鸟的足迹。后来,有人告知我:你的天职是点化生命,晤对心灵。科技的发展,技术的先进,沟壑里的林林总总早就被破译,蛇,蛙等上了餐桌。祖宗的训示不过是一类恐吓,吃了才能滋养五腹六脏。人性永远是贪婪的,道德之树失却了情感的滋润,不可能枝繁叶茂。鸟儿不再栖息,家乡,只能是一个符号,它的意义消失了。

我见到沟壑中石头搭建的房屋,留在这里的时间显得有些久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些图画,勾勒的手段比现代电脑还要完美。生活于此的人行为是不可思议的,蜈蚣是钟爱的宠物,蛇和人类睡在一起。青苔愿意和我作伴,这是宇宙洪荒时期的植物,在我的抚摸中,读懂了不可言说的,至少她流泪了。

实在没有办法写完此文,最终的思考是“变”与“不变”。这是一个高深的数学问题,或者哲学思想。读文章的人以为我是疯子,把不属于同一个范畴的词句堆砌在一起,有“戏弄”的成分在里面。

这一年,雨水多,泥做的后墙垮了个洞,风就灌了进来。人,需要一个温暖而舒适的窝,于是,端午水刚来的时候,有了这个打算。刚结婚不到三年,有些账都没有还完,实在无钱打造一栋房子。妻子和母亲经常为了一些小事,搞得鸡飞狗跳,这样的日子让一个男人感到无助和无奈。小坪的一个老表,会些泥瓦匠,当时还是个个子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怂恿说,帮忙砌墙,暂时不要工钱,给点饭吃就行。

开始找一个适合建房的码头,有些棘手。崆峒山都是高低不平的坡,或者一些巨大的石头。做屋场,要费很多工时。于一个没有钱的人来说,各种问题是要考虑的。许多地方被夹杂着问题都被否决后,石板路边一个山坡引起了妻子的注意。这是别人的点迹,购买一定会拿价,或者滋生些其他名堂。这块土地的主人,在崆峒山有些名气,是个夹生宝,油盐不进,弄不好捏一鼻子灰,费力不讨好。妻子,为人做事地道,嫁来后,与当地人关系处得来。在一个有月的晚上,提了些家中的新鲜小菜,和夹生宝谈了想法。夹生宝还是开出了很高的价,超出了承受能力,修房子的计划搁浅了。其实,房子不过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修建在那都可以。妻子只不过觉得那块土地在毛公路边,运输材料方便点。而在我看来,路边,最容易招贼。崆峒山人修房子,多选择深山老木弄,没有人烟的地方。我的陈述,遭到妻子的一顿抢白,那是和尚,尼姑的点迹,寂寞人的去处。在寂寞人的去处,种上果树,栽些花草,拓荒,让各个季节的菜盈满阳光。在某个大树下,清扫一块石头,点上烟,让心思咨意飞扬。

后来,妻子想到了换取土地的办法,这一招,的确很灵,对方答应了。不过我是用差不多五亩的山,换取不到五分的山坡。妻子说,不给别人一点相应,人家是不会干的。通过村,组,签订了协约,四方都在上面签好了字,一切算是妥帖了。

六月,开始了挖屋场,请了许多人。时间用了半个月,有了些雏形。老表来了,说,可以下脚了。下脚,要挖很深的沟凼,到老底子才行。这个老底子,是要见到很硬的*土。*土,是大山的根基,能承受所不能的承受之重。下脚,用的是岩石,不用去找,场子上堆得满满的,这是挖屋场时用炮炸裂的石块。石块没有形状,有些很丑陋,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再一次埋入土里。屋脚用了三五个日子,在老表喝完一壶酒后大功告成了。接下来的时间,是购买砖,水泥,石灰。

屋场,于我真正的魅力,是十足的敞亮。前方,是*谷子修道的天门山,山的脚下,是屈原吟唱“澧之兰兮”的澧水河。山绵延到云南,贵州。水,激荡到洞庭。离坡脚下的城,只有五英里。门口,是一条几百年的古道,延伸到津市,长沙。屋后,是一条飞跃,跳动的龙山,龙头高昂。

一个很简陋的房子,耗时五个多月,可以想象,这中间隐藏的艰辛。没有钱,只能停停打打。过年的时候,房子算完工,但有一块地方没有瓦盖,只能用茅草当做瓦了。崆峒山人,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住的茅草房子,多少,让心灵感到一丝慰藉。

欠了许多账,年也就过得很是狼狈。妻子从丈母娘家背来一块腊肉,洗好后,放点萝卜,正宗的三下锅在崆峒山的九三年演绎了一回。

有一件事作为本文的一个补叙,是一个清晨对屋的记述。“屋顶上有喜鹊的声音,穿过清晨的薄雾,在崆峒山悠扬的唱着歌,那是将大地的天籁带向宇宙的最美音乐。”

三月,桃花还是开了几朵,草叶明亮了。该是细雨霏霏的日子,老天就是挂着太阳。城西子午西路,传言挖到了古钱,大庸人喜欢看热闹,像蚊子闻到了屎的味道,都朝着这个地方赶。赶的途中,消息不断传来,有光洋,还有好多金砖,谁枪得谁要。有这样好的事,谁都不愿错过发财的机会,只恨爹妈没有给他生出肉翅膀。一事未了,波澜又起,听讲打死人哒。传言像雪片,不断的来,不断的变。既然没有金砖,人们不会这样发疯,金钱的魔力高于洪水猛兽。后来,我得到准确的官方消息,市文物工作队在工地发掘古墓二十八座,文物四百余件。当地的谣传还是多如牛毛,没法理清,其实我也不想搞明白。崆峒山的人讲,那个点迹是杨令婆撒土成兵的四十八堆,有宝物也没什么奇怪,但是,古坟现世,兆头不好。这类古坟藏于深处,密置于砖石之下,重现天日,大灾大难为期不远了。

桃花谢了,阳雀来了,端午过了,天就是不下雨,太阳郎朗的悬于空中。差不多三个月没有下雨,这是个说不过去的问题,轮转也该转一回了。人们嘀咕着,但总不能搬起篙子戳天,戳天也不会落雨。有人到天门山顶去烧香,祈愿菩萨给点善心,听讲省里来人了,这个地方要搞成风景区,供巫山八岭的人来朝拜。有人想到了*谷子,找他兴许还有点望场,大庸人视他为祖先,研究玄学的人称之先师。小的时候,对湘西地区的巫术有所耳闻,像赶尸,放蛊。*谷子究竟有多大灵气,崆峒山人没有考究,只能一味的遵从和心中寄予的莫大厚望。

七月的上中旬,日光很*,差不多晒死老牛。人们对下雨这个词似乎忘记了,依旧忙活着光阴。大概是十几号,建新来到崆峒山,他是我进修时的同学,比我大两岁,喜欢写点东西。对我讲,区广播电视台有个新闻培训班,去不去。去吧,无所谓,反正假期没事,农活也没什么。某一日的早晨,到了一个巷子,进去报了名。负责此事的是一个台长,老师出身,听了我的简单介绍后,说请示宣传部。此时,一个叫田中的人走了进来,和建新一起工作过,看了看我,对台长说,收下吧,明天再请示张部长。就这样,开始了新闻写作培训。那时候,二十多岁,容易接受新鲜的东西,对写作新闻的要领掌握得快,得到几个老师的喜欢。培训的老师是李海周,戴领,田中,赵文藻等,宣传部长来过好几天,对这个事很重视。新闻采风定在二十三日,地点茅岩河,实际上是漂流。

到达茅岩河估计是九点,雨已经瓢泼一般了,河水涨了三米。工作人员说,今天不能漂流了,怕有危险。带队的田中说,怕么子,漂。都是年轻人,找不到天高地厚。茅岩河已是洪峰巨浪,负责掌舵的人硬是不愿出去,我们讲了一大堆好话。闪电,撕扯着天幕,雷声震颤着河流,这一次,真实感受到什么是倾盆了。救生衣穿上了,男男女女上了皮划艇。这是一场生命博弈,人类极限的挑战。没法记述当时的场景,浪打翻了小艇,人只能拼命的抱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死猪,求得生机和希望。在水中,我们手扯着手,生怕分开,也许,一时的松开,就是永远的别离。后来的人告诉我,茅岩河是几十个险滩,多少在河上谋生的水*都死于非命,我们这群人命大,竟然在这样的状况下活了下来。请看历史的记载,7月23日,永定区遭受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洪灾,澧水水位达.27米,比年高0.16米,造成直接经济损失2.3亿元。挖到古墓的地方,河水五天不曾退去。

八月份,宣传部长给我们颁发了《结业证书》,《特约记者证》,这一天,没有下雨。

稀里糊涂的过完春节,开始忙活了。学校上班在元宵节的前后,书一般到正月十二就买了。当时,长湾条件差,书,是靠箩筐挑上来的。上山之前,到市场上称上一些肉,加工,饱饱的吃上一顿,就开始了爬山的旅程。到学校,多半是麻眼的时间,还好,都比较年轻。十五的热闹一看,就要正式上班了。

我和狗校长是搭档,长期教毕业班。他教数学,我教语文,班主任是我的事,逃不掉的。那个年月,没有人想松活事做,只怕做不到事。为了揽事,就有人和校长扯皮。校长一般说,你年轻,以后的事多的是,莫急。八六年,我就当了教导主任,七八年,除了换地方,没有换职位。当时的职位是*府安排的,一般不会随便调换。一个人事任命需要好长的时间考察,谈话,调查。对教育,属于半生不熟状态,处于探索之中。我们这一代人都有一颗狂热的执著,想把事做好。

忘记说了,上文中说的狗校长,是我的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十岁,小名叫狗子。长湾人都喜欢给孩子取一个小名,大多与动物有关,动物有顽强的生命力,一出世界就能生存。狗校长没有读多少书,人*精灵,数学的功底是深厚的。当时,初中需要考试,录取的人数较少。如果不用把劲,是可能剃光头的。长湾学校历来有些小名气,在当时永定办事处一直位列前三,就是每年考上中学的学生比较多。狗校长喜欢打人,学生怕他。我属于温和的人,对于学生多半采取的怀柔*策。上课的时候,要求必须认真,下课了打成一片。学生最怕的是请进办公室,一场话谈下来,坚硬的石头多会留下些痕迹。要不,吊着两行泪,要不红着脸。对于我,学生是又怕又爱。白天的心思在学校,放学了,就要做农活了。

家里的条件差,不得不使你想办法去改变。家里有十几亩地,当时没有牛。在这样的情境下,只能靠人工去挖。妻特别霸蛮,放学后,简单吃点东西,就上山了。她把工夫安排得相当紧促,当晚事当晚要完成。大部分,都要干到九十点钟才能收工。披星戴月这个词,没有人理解得有我透彻,这个词,实际上就是当时的真实生命记载。我有看书的习惯,妻子从来不反对。收工后,所有的时间属于我。月光和露珠交融于大地,小虫子安睡,狗找不到吠鸣的借口。书就在这种情境下,寻找到安逸的出口,流向远方。妻呢,就在身边,一针一线的纳着鞋垫。十二点左右,妻开始催了,明天要教书的。是的,要去学堂,与我的孩子们一起,做一种人类很辉煌的事业。学堂,应该是学习的天堂,这个名字多好,始终不明白,现在的哪些高知层怎么就让她变作了学校。可能,天堂的境界太高,是不能企及的。所有的人类不能到天堂里学习,因为哪里太自由,自由的地方是不能培养人才的。我的学生学得轻松,自由。我始终明白,孩子需要一个快乐的童年。教育,不取决于你教什么?而是你的境界到了一种程度后,自然就形成了一种精神力量。看书是我的习惯,写作是我不变的初衷。学生看老师这样,就会依样画葫芦,久而久之,这种渗透如一股清泉流进孩子的心里,使孩子的某种心智幡然觉悟,书,是人类最美的风景。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沾光。应该是我沾孩子们的光,成绩的优秀,考上了好的中学,我也就受到教育部门的表彰。如果没有孩子们,荣誉是无从谈起的。需要沾孩子们的光,让这一束光亮耀眼,迷人。其实简单,只要孩子相信你了,把你当成了依靠,你的教育就成功了。知识是次要的,要知道,任何知识的基础是思想,没有了思想,地球依然在混沌之中。所以,几十年来,我的教学目的终究没有离开过教育。教育孩子自己学习,探求新知。现在的许多老师不懂得怎样当老师,认知有知识就够了,估计是某根神经搭错了弦,弹奏的音乐是噪音。

暑假,开始打理房子。有些话的确说不出口,差不多半年了,连一个做饭的灶都没处安放。屋的后面是岩石,想修灶屋,要平场子。那个年月,只能靠肩膀的力量,一担一担的挑。上文有交待,这个屋场特别敞亮,阳光从四面八方射入,房子就炙烤于火炉中。人,需要一种信念作支撑,我的信念就是一个可以做饭的地方。没搞多久,进修学校开始了学习,只好放弃了。

十月份,妻子说,农活忙得差不多了。想到街上赚点钱,好把灶屋修一下。街上的钱不好赚,这是我明白的,做什么事呢?开一个馆子吧,城里人好吃。没有钱,怎么办。妻说,想办法,借。谁会把钱借给一个穷人,这种想法是不靠谱的。妻子这个人,想做什么事,钻天打命宫都会想办法。上天总会眷顾拼命奔跑的人,它知道,这群人是地球的财富。妻妹从遥远的广东寄回了一千元钱,说让姐帮存着。

妻在北门找了个地方,大约六个平方的面积,开了一个餐馆。主要是下面,做些三下锅。生意不是太好,多半是亏本。一日,有个年轻人来吃饭,要了个牛肉火锅。当时的菜便宜,大概十块钱吧。喝酒当中,他说自己是做工程的,问有没有事可做。当时,长湾的卧虎洞正在开发,从城里到卧虎洞要修一条公路。工程方面的负责人是村长,村长的女儿在我的学校教书,我说话还是可以作数的。就向他说出了这个信息,他说好啊。

这件事很快就被敲定,一帮人来了。来的都是年轻人,是慈利金岩的。没有地方住,我就让他们住到家里。我们的年纪差不多,很快就混熟了。讲个丑话,刚修房子,吃饭都有些问题。有时后他们叫我一起吃,也就没有太多的客套了。路修了一段时间,村长就是不给钱,这帮孩子吃饭也出现了问题,没有办法,只好求助妻子。妻子生意也不好,有时得点钱,给了我,只能买点米。菜,只有白菜,萝卜。当时的故事,只要吃饱就算不错。年轻人没有事做,熬不住,就说帮我修厨房。是的,在长湾的日子,这帮人一直都在堂屋里用几个岩石搭的灶做饭。修房子,没有材料。他们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找岩石。很快,砌墙的岩石找好了。石灰不可少,妻子说,借钱。其实这些孩子都不是泥瓦匠,农村的孩子是天生的百事通,有些没做的事可以想象。一栋三间的房屋就在这些孩子的比划中,用时两个多月,在过年前完工了。

中间有许多问题是怎样解决的。如,打灶,没有砖,新桥一个朋友说有一百多,可以给我。新桥,离我家十里之遥,弄这些砖的确不容易。世间的事上天安排的十分周密,没有任何疏漏,就是有,误差也不可能超过一厘米。中午的时候,老家哥哥推了一个板车,到我家来了。这是雪中送炭,再好不过了。怎么把这些砖拖回崆峒山的,只有天空的月亮是清楚的。第二日,开始了打灶,究竟用了多长时间,不是很记得,反正,过年飘雪的日子,灶屋上有了炊烟。

梭罗有一句话,一个人如何看待自己并昭示着,甚或决定了他的命数。从修房子到修灶房屋,是在极度困苦的日子中把这些事办好的。可以说,当时是没有半毛痞子钱的。回想过去的日子,有时感到的确不可思议。不过,活下来,才是唯一的生活。

十一

春,来得有些早。妻说:换一种方式种地吧,否则,修房子欠下的债务猴年马月都还不完。这个心病缠绕的确让我不得安然,过年都有人取账。

我的土地,分散在几座大山上,有十多亩。按老规矩都是种苞谷,花生,番薯的。这些东西换不了几个钱,到最后,是个两脱皮。崆峒山的农民是靠天吃饭的,几乎自己不能左右。这里的人脸朝*土背朝天,起早摸黑,糊的是两寸半。要想改变,只能另寻出路。出路,就是种上西瓜,可去年种了,连吃的都没有。被毛子笑话了一个夏天,一个冬天。人家都能种好,我们也一定能,妻在过年的时候说。

种西瓜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容改变。种总算育好,小苗长得旺盛。移栽是一个大工程,苗要一担一担挑到地里,打上窝子,放上底肥,移栽完成了。西瓜苗金贵,不容易栽活,要像照顾小娃那样,松不得爪。幼苗要泼水,浇粪便。我呵护它们,像照顾小学生那样,注意他们的坐姿,手把手的教字,有时还要帮助上茅厕,擦屁股。是的,一个人想收获甜美的果实,需要对所做的事业关爱,直至西瓜的叶片宽大而让人赏心悦目。西瓜所需的肥料多钟,氮磷钾缺一不可。小虫子常来滋事,让本已葱绿的叶片上留下一些洞孔。西瓜和人一样,吃得多,病就缠身。有些西瓜病是致命的,从种子的身体中就带上了,根深蒂固,你永远也无法防御。要注意西瓜的病,我看了许多书,乞求找到可以医治的良方。我是失望的,科学在有些领域也可能无法企及。古代的人把所有治不好的病称为瘟疫,现实中,无法治愈的病就换了一个词,癌症。西瓜生了癌,就是把神农请来,也是束手无策的。

我记得很清楚,这块种西瓜的地,许多年前,种着绿绿的豌豆。四月的时候,豌豆开始结夹。没饭吃的年月,豌豆夹是救命的粮草。妹妹就是吃了这医院的,肚子被医生划开了,结论是豌豆有*。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吃了豌豆,没见其它人中*。注定的灾难是无法逃避的,能够躲开的不一定是灾难。

西瓜的株距与行距是有些讲究,株距五十公分,行距一百二十公分为宜。如此,空余的地方喜欢滋生杂草。早晨,太阳尚未升起的,大地布满露珠,开始了第一份工作。锄草,是门技术,前腿要弯曲,后腿要直,锄把握捏要松弛有度。干农活,赤脚是理想状态,即可以轻松自如,没有羁绊,又可以让脚掌与泥土亲近。脚掌亲近泥土,人和大自然的结合,是一件最为爽心事。太阳升起后,泥土有了温度,脚有点发烧,周身热气腾腾了。我追随着太阳,太阳也紧贴着我,一直锄完二十二行。地的上方是一座山,山中是些杂木,宽阔的叶子,给我的休息提供了场所。肚子如果唱起了空城计,不要慌张,你起身往前走上两步,山苞如羊奶,三月苞,出现在视野。这些红红的山果,是专为农夫准备的小吃,抑或是降火的良药。休息的时间不能太长,长了,人身上的某种气力就会渐渐消融,身体发软,不想劳作了。汗水没有干,你继续未竟的事业,这样会生出一种力量。杂草失去养分,在阳光下,卷曲着身子,一如驼背干廋的老头。西瓜在除去杂草后获得了无尽的生气与活力,在微风中歌唱着春夏之交的乐曲。

每天都会来到瓜地,照料着我的另一类学生,同样,付诸的心血多想一段美好的结局。“他是个书生,种不出西瓜的。”缘由是去年种了三亩地的瓜,请了十几个栽瓜秧的人,吃了一个猪头,外加两块腰条肉,收获的是两三个小得可怜的瓜,可气的是,打开瓜,是白色的。我每天的折腾许多农民是不屑的,把一些瓜蔓用手扯断让他们笑话,隔几天打一次药与叶面肥更是让其不解。“脑壳进水哒,哪有这样伺候庄稼的。”“他是在伺候月母子。”可能,我的这些劳作是无用功,但这些问题又是《怎么种西瓜》的书上的知识,某些时候,对书上的问题也产生了莫名的质疑。

我的做法会不会点亮别人的眼睛,在崆峒山弄出再次的笑话。瓜苗的长势,目前是乐观的,不久开出了许多花,结出了一些果。书上说;果要在十五到二十匹叶子上结的才有用,才能长出大瓜。于是我又开始不停的打掉早结的这些果实,许多长得圆圆鼓鼓,的确很是可爱。这些做法,在老农看来,属于败家子,是愚蠢。

我的愚蠢在一只喜鹊栖息的叫声中,应该是一群,我特别的分不清数字,读中学时,数学没有考上三十分,喜鹊是喜鸟,不会乱叫的。它们找的地方,一定会是丰收,圆满,有硕果的去处。

六月的阳光炽烈得要烤死人的时段,西瓜意外成熟了。当然,首先发现成熟的是一群蚂蚁,它们在西瓜的某个点打了洞,于里面安营扎寨。

十二

当我纠结于蚂蚁是如何打洞,找到这个甜蜜去处的时候,麻雀,青菜鸟也来到了这片西瓜地,还好,他们只是在西瓜地的上空唱着歌,结伴巡游而已。崆峒山是麻雀和鸟类的家,人类不曾到这的时候,就生活在这一块天空下,巡游是例行检查。纺织娘,在清晨薄雾中高唱,蜜蜂和蝴蝶结伴而至。

夜晚,星月交辉,瓜地,宁静而广远。守瓜,在放假后就成了我的另一个工作。瓜棚搭于树上,找几根木棒,用上竹篾或者藤条,找一捆稻草,棚屋造好了。原始,自然,通风,守夜人最好的去处。孤单,寂寞是一种病,在黑夜里撕扯着人的灵*。不知,先祖们是怎样在原始的天空下度过漫长的夜晚,看星星,听野兽的嘶鸣。人类是如何接近文明的,大概是从树林,洞穴,最终与我一样,找几根树枝,蒿草,搭上一个窝。到了这一年的夏天,咬瓜的野物不知所踪,听讲被一个叫刘毛子的人抓去当了晚餐。在这里要说明的是刘毛子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群体,他们拿着啄子炮,砍刀,喵子,肆意的追赶着藏在这里的尖嘴偷吃货,把他们杀死,砍成十几小块,到浓烟中熏烤,两三个日子,一场酒肉较量在黑夜来临的时候拉开帷幕。有一种叫雕鼠的动物,喜欢到瓜地里,东窜西跳,我是没有找到它偷瓜的证据,对它的表演,有些喜欢,甚至认为是大自然在夜晚的绝美艺术创作。守瓜,实际上是守贼,贼,崆峒山人称作强盗。强盗到九十年代的时候,胆子大,只要主人家不在,或者那个地方没有人毛,就开始肆无忌惮。当年有句口头禅“胀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群年轻人把这句话当作行为准则,把别人的东西当作自己的。拱嘴皮,家乡的一个沥毛*,就是吝啬人,你如口渴了,到他家找口水吃都难。胆大的年轻人,就到他瓜地巡游了一番,听讲三十多个熟瓜长了翅冠,飞走了。尽管拱嘴皮“砍脑壳”的噘了几箩筐,吃了屙狗屎讲了一天,但没有多大用处,只好自认倒霉了。没法,刘毛子就成了“拱嘴皮”的守夜人。

西瓜成熟的标志是,颜色深沉,远远看有微红,用手去拍,最简单的是看瓜的下面有没有蚂蚁,蚂蚁来了,瓜注定成熟了。上述的方法都不是绝对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崆峒山到城区七公里路程,走路需一个小时,挑担子时间稍长一点。那时城区通往长湾只有一条毛公路,天晴可以跑车,落雨就没法的。农民都穷巴垫子了,哪有钱买车,只能继承传统,肩挑脖压了。从张家塔到北门,要休息三次,通常都是红汗白流。到街上,你不能把西瓜放到一个地方,要不停的换地方,听讲,你在这一天能遇到什么人,不出差错的话,一定能遇上。

这一年,西瓜让我赚了些钱,差不多三万。把账还完,有点小结余,着手修厨房。这个过程不想详述,只记录几个重要人物,刘老东给我援助了许多檩子,没瓦的时候不知是谁赞助了一块油纸。这是一些陈年旧账,现在拿出来晾晒,是为了适合的场合,也许还有点用处。有一种鸟在我家的屋檐上住了半年,最后飞走了,以致我在过年的时候都想起她,只看明年还来不来。

雪在小年的日子于酒的微醺中来了,一坨一坨的,挂在崆峒山的树枝上。

十三

厨房低矮,像鸭棚。风从四周灌进来,冬春两季有些难熬。灶是用石头堆砌的,效仿祖宗的办法,用*泥和着稻草粉刷了一番。烧火做饭,屋内就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尤其是早晨,露水铺满屋顶,烟雾从缝隙找不到出口,左冲右突,转着圈儿,置身其中,有些呛人。这样的生活有时也多些曼妙,田螺姑娘裙裾飘飘来此歇脚,做上一顿美味,等待熟睡的哥哥醒来。清风从屋顶拂过,捎来远山的鸟鸣,虫虫们的天籁之响。

妻子就在这样的诗篇中勾勒着未来的生活,应该是谋划着不可企及的另类天空。一场轻柔的春雨过后,空气和土地湿润而有活力,青蛙在沟壑,田垄间歌唱。田螺姑娘的美味之后,土地召唤我了,这种召唤是清切的,圣洁的。就如母亲在夜晚的炊烟里呼唤着迟归的牧童,深情,期待。我拿着农具,牵着牛,走向了一日最美妙的时光,劳动是自豪的。阳光多了收获,雨露点缀了情怀。当我与老牛冒着热气,让泥土换一种方式与春天见面的时候,感知人类具有超能的创造力,土地的价值远比任何金钱,荣誉实用,只有它才是造物的主。上帝倘若在月亮上造一个尹甸园,估计亚当和夏娃也不会受到蛇的引诱,偷吃禁果,没有土地,长不出树,也就结不出果。空气中布满馨香,阳光从草帽山透了出来,是不是同样受到了引诱,这个问题我一直没能弄清楚。太阳守时,守约,按照规律耀眼在崆峒山的某个格纳儿,或许是为了一种浪漫,一次又一次的幽会。

时间就是我耕耘的其中一块土地,我在这里种上可以换钱,饱肚的作物,如西瓜,苞谷,花生。今年,我换了一种方式,种上了豇豆,辣椒,诸多城市人吃的菜。家乡这几年有个地方在世界上有了名气,其实一千多年前,就有老者预测,这儿将是个闹热点迹。三千石峰插在地底下,丰姿美妙。诗人,作家,摄影人像疯了一般,纷纷到这静听大自然的音乐之声。那些奔驰,涌动的灵*和山峰并驾齐驱,于他们来说,每一座石峰都灌注着古老的信息,和人类的来源息息相关。这里是世界的,各种肤色的人为了寻根彻底苏醒,而对于诗意的山峰,神性的溪流,*魅般的传说,仙道传承的饭菜,又怎会不让人心驰神往,到这回一次炉,洗刷藏满污垢的身体。我除了白天上班打发无聊的光阴,重复着所谓的知识文化,骗取国家的工资,把其它的空余都用在家务,农活上了。有时候,甚至怀疑,从事的职业是如此的无聊。一担新鲜的菜,可以换取一个月工资,如此,盼望着周末是心怀的无限向往,即使周末是雨天,身体被淋湿,染上感冒发烧,也不会放弃上街卖菜换取大把的人民币。种菜,最怕的是虫子,因此,一部分时间耗在喷药上,我也不想这样,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喷药的菜好看,新鲜。这个世界,蒙住人眼目的是思想,是所谓的审美情趣,大都认为,漂亮的是最好的。人,用眼睛害了自己,是这个世界最悲哀的事。

我是农民,一刻也没有忘记肩上的责任,种田,养活自己,种菜,养活别人。卖菜,不得不学会城里人的狡诈。用鼠目寸光度量这个世界,满足金钱的欲望。

十四

我曾想过,好好教书,做一个地道的老师。教育出乎意料的让人平静,太阳从东方生出,沉没于西边的天空。孩子们有太多的幻想,甚至可以说漂浮于炊烟之上,从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到写满志趣的方格纸上,我闻到了一种朝阳的味道。学校的操场,是原生态的,草和小花,野性的生发。蝴蝶,蜜蜂拨动自然的旋律,柔柔的唱着歌,学生们不曾认真的聆听,因为山里的儿歌很甜美,很优雅,是土地里长出来的音乐。这类音乐,是天籁,是自在的咏唱。男孩子是野生的,赤脚奔跑,翻墙上树,飞棒,站住是最钟爱的游戏。女孩相对文静,跳房子,踢毽子不亦乐乎。当年的教育,注重强身健体,户外的活动搞得多。在我的记忆中,磕磕碰碰,小伤小残经常发生,的确没有人在意。崆峒山人说,小的时候,不受些苦,上些当,长大哒就找不到锅锅是铁打的。竹签插入脚掌,是孩子们经常碰到的事,大部分孩子遇到这类情况,会拼命的拔出来,孩子们有的是土办法,撒尿,一个人尿不够,多人的尿对准伤口冲刷。学校天天有伤兵出现,家长们不大在意这些,任其自由洒脱。崆峒山人说,人死卵朝天,不死在阳间,死的都是该死的,世界上没有错死的人。也许,人是种喜新厌旧的动物,出于原始的本能吧。教育办的头儿,估计是那根神经不太正常了,竟然让我当了一回校长。美其名曰,换换岗位,当教导主任十几年了。四五个老师的学校,校长只是称谓而已,最多到城里开几次会,是个上传下达跑腿的人。当年的教育管理和现在不大一样,不搞一些检查类的瞎折腾。老师吗?做好本职,教好书,让学生有出息,同时要全面发展。长湾小学,虽然是山区,和城里学校统一考试,多半都会跑到前面。只要考试的成绩好,教育办不大过问,最多就是板栗熟的日子,上来转转,板栗炖土鸡是一道挺有味道的菜肴。转,不是检查,是一种贴心的慰问,有什么困难,需要哪些帮助。不过,我一般不会说,到了年底,总是会给些钱,春节,一定要热热闹闹吗?领导把老师当人看,老师就会给领导一个小小的世界。

五月,梅子熟了,这是一年中多雨的时节。崆峒山人忙于整田,整田,需要落雨,落雨就是崆峒山人最卑微的乞求,雨,就变作了神。还好,今年是一龙治水,不会偷懒,多了些望场。

崆峒山人忙,对面的天门山也没有闲着。天门山古称云梦山,是大庸最高的山。“大庸有座天门山,隔天只隔三尺三”。公元年,天门山峭壁洞开,玄朗如门,生了一个洞。这是历史记载,当地人不那么认为,说这个洞是观音菩萨作的孽。观音在南海的蓬莱,有一天,抬头一望,一座大山挡住了视线,心里窝火,想推到这座山,用手一指,山没有太大的动静,山的顶上出现了一个洞。在天门山修道的*谷子,觉出天门山有眼,风水破了,心里不太舒服。张果老正好闲游于此,和*谷子下棋,就说了这通事。张果老说,没事,没事,我明天到泰山取坨岩头塞塞不就完事了。张果老到泰山,取了块石头,用伞举着,来到天门山脚下的仙人溪,看见一个老太婆在溪边洗衣,就想讨个封生。问,老婆婆,我这个岩头塞不塞得到天门眼。老婆婆看了看,说,天门眼廊大,你这个小岩石是没得搞场的。张果老听到这一封生,把岩头丢了,留在了仙人溪。张果老是地下的神仙,没有太大的法力,洗衣的老婆婆其实就是观音。天门眼没塞成,张果老无颜见*谷子,再也就没来过天门山,后来,大庸也没有出过狠角色,就是当了大官,最后都是横死他乡,不得善终。天门山有神仙居住,就多出了一些庙宇,庙宇里居住的是尼姑,到底是不是观音的安排,不得而知。中旬的时候,一个著名的歌唱家叫李娜的,来到了天门山。满山的珙桐,绝美的空中花园,这位歌唱家就不走了,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出家,做尼姑。这下得了,下不了台,李娜的执念让地方领导伤神,最后决定,给她修一个小别墅,供这个歌唱家修身养性。

李娜是歌唱家,于老百姓没有多大关联,人们传言了一段时间,就没当回事了。老百姓关心的是地里的收成,域外的新闻不能当饭吃。花开得再艳,没有果实,显然是没用的。

六月的考试,是学校的大事。娃儿们要走出大山,就得靠本事考学,家长们深知这个理,老师同样为此事忙碌不停。狗子是我的老师,也是搭档,合作教六年级差不多七八年,效果还不错。狗子是崆峒山的数学专家,娃儿们都能听得懂他的课。他的最大特点是凶,做错题了少不得要背家伙,娃儿们怕,只好中规中矩。我是个性格柔和的人,娃儿们喜欢到身边转,转久了,多少生出些情分。为了这份情,娃儿们不会给我丢丑,这一年,又考出了好成绩,*府给了些奖金。和娃儿们学习,是要方法的,你若爱他,花自芬芳。后来,我认为,教育是感情的投入,老师你要不停的在学生的心灵荒野里播种,道德的种子,生存的种子,知识的种子。我的一生致力于教育,每次上课的前几分钟,都是道德传输,然后才会教知识,知识方面,按循序渐进,不急功近利。我知道,花的开放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孕育。

放学回家,太阳只剩下余晖了,风带来了凉意,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上山打理农事,亲吻土地和自然接触变成另一种身体运动。农作物有其充分的智慧,接受阳光的时候同时也等待夜晚的清凉。我在西瓜地里除草,打枝的当儿,兔子在地头凝望着。也许它不是在凝望我,在凝望即将到来的黑夜,或者宇宙之外的某一粒星辰。地里的杂草,简直就是丰富,不怕人类,无论用什么手段也不能让其灭绝。即使用上斩草除根,同样无济于事。猫头鹰和蝙蝠是交叉的时段光临西瓜地里,猫头鹰是给我守瓜抓老鼠的,蝙蝠不知道来到这儿有什么打算。月光流入土地,我吃惊的发现一些蚂蚁爬到身体的某些部位,用嘴撕咬,这可恶的小东西。给我欣喜的是,吃瓜的小动物已经让刘毛子吃到肚子变成大粪了。大的动物长有两只脚,常怀不劳而获的心理,实在有些不好防备。狗躲在没有月光的地方,注视着来到瓜地动物和人类。好在狗不知道疲倦,能熬夜,我就显得不行,瞌睡虫常来打扰。

在瓜棚中守夜是无趣的,不能看书,也不能写文章,不过还好,李娜的歌是可以解除烦闷的。歌声不美,如鸭公,大地是不想听,狗好像是竖起耳朵的。还好,不是在大城市,是在瓜地里,环境没有受到多大污染。

十五

长湾人把山岭叫做“冈”。“冈”是一条条的,很亲密,多是连着的。有一条“冈”,远远的望,头圆,且昂着,身体直直的,和男人某个器官相似,趴在群山中,故有了个名号“卧卵冈”。长湾人认为名字是个点迹的符号,随意,随性,绝对的不思考。“卧卵冈”不大长树,有些草和花。冈的尾部,生长着一圈老树,“梧桐不生山冈”,凤凰也就没有心思到这儿打住。老树的脚下,茅草搭了个房子,麻皮三爷的家。

这一年,有些古怪,吃年饭的时间,打起了炸雷,一圈圈的,密密的在“卧卵冈”滚来滚去。麻皮三爷讲:“拐哒,要出大事哒。”过年的日子,崆峒山人很讲究,不吉利的话是不能出口的,麻皮三爷老糊涂了吗?麻皮三爷糊涂了,崆峒山人就没日子过了,这是上辈人说的。麻皮三爷,是崆峒山人尊重的老者,人们固执的相信他就是这里的预言家。人们到“卧卵冈”看了老树,从树的根上证实了麻皮三爷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人们在夜晚中听到奇怪的鸟儿叫声,狗一直再哭。狗是有思想的,不会自寻烦恼,有可能从大自然的某些数据中分析到了危险,危难。

通向“卧卵冈”的路在峻峭的山崖中,上了一段,又下一段,弯一段,又直一截,或许与老树差不多一同存在,长湾人,用生存的方式丈量着这条路,以后,过往的兽类不知不觉和人类同行了。有些兽类是通灵的,知道世界将要发生的问题,通过不断的迁徙,警告人类,可惜我们没有把这些问题放在心上。三月份,公鸡生蛋,母鸡唱歌。开始是温度骤降,冰雹就打下来了,比拳头还大。长湾遭了大灾,油菜钻了土,屋开了天眼,牛没来得及思考,呜呼归天。山里生长的树,枞树,樟树,不像了样子,皮是皮,枝是枝,叶没了踪影。一切都是惊人的,断流十几年的妹儿泉,喷出了洪水,回到了崆峒山。

“卧卵冈”的麻皮三爷,不断的吹起了牛角。在古时候,牛角乃道法的神器,张五郎用的。牛角估计不是很管用,麻皮三爷左右不了世界。陈家溪出现了瘟疫,报纸上说是“五号病”。学校遭了难,老师的大部分时间就是给学生量体温,熬药。不知是从那传出的药方,板蓝根。本来就很便宜的药涨了几十倍,还要找关系。城区一所大学校,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托人找关系,买了上千斤这样的药,天天给学生熬着喝。“五号病”没有来到学校,纪委的人就来了。校长被叫去谈话,然后是免职,理由是不该收学生的十元钱。面对问题来临的时候,不是想办法,首先要向上头汇报,擅自决定是错误的。领导的意义不是展露光芒,是决定前的思考。

我的思维局限在书本,对麻皮三爷的话是怀疑的。白天,照例用所谓的知识和学生打发无趣的日子,有些思想在“卧卵冈”的老树上穿梭游弋。麻皮三爷不停的忙碌,他要建造一条船,说未来的日子要涨齐天水。长湾人说,麻皮三爷是*,说的话是不着边际的。听他的话,岩屋都要失火。

映山红才打苞儿,天河就决了个口子,崆峒山白茫茫了,这是五月七日的早晨。我的确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描写这一场灭顶之灾的飞来横祸。大雨摧毁了田园,冲倒了房屋,家畜在不断哀嚎中离开故土,飘入更远的河流。人像一条可怜的树叶,于洪峰巨浪中打着旋,不知道此去何处。在灾难面前,人的思想是弱小的,一根树木都是曾经的依靠。没有光亮,只有黑暗,他们无法清醒,自然也就看不见曙光。后来的报道是这样说的:这天,特大暴雨,降雨两百毫升,经济损失上亿。

暴雨给崆峒山的伤口还在滴血,人们在悲痛的时光中租借未来。用一句经典的话“你刚走出了失望之城,又走进绝望之乡”。七月,更大的暴雨,更强的飓风,肆虐着这片土地。很多时候,记忆是短路的,因为,没有人对最大的,伤透心的问题纠结。忘记,才是最好的去处。

麻皮三爷的船,没能驶向远方,“卧卵冈”就成了一堆记忆,消失在宇宙的某个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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